秦甄晦暗不明的脸色在白荇平称呼脚下修蛇为驩兜时有了些许的松动。即使是对他来说,未曾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光也太过漫长,漫长到他几乎不能相信驩兜真的存在。但白荇平——白荇平连引魂鬼都敢召到人间,下地狱进血海自然也不在话下,但他不该这样无所顾忌地进入血海。就算是再须弥化境里摩呼罗迦也不是完全没法解决,他能将驩兜带到血海里自然也能让他来到人间,而不是非要自己进入血海。
现在大多数说法已不再区分冥界与地狱,而通常认为地狱即冥界。这并不完全错,但很显然冥界中除了地狱外还有更广阔的地域,比如血海或者虚空境。旧神式微新神未立的当下,冥界远比天界活跃,不过秦甄并不认为普通人不了解其中的差别有什么不妥,只是白荇平不能。他已经能出入地狱与血海,自然知道整个冥界的分布,而他既然已经能探索血海……他真的不会想了解冥界的其他地域吗?
驩兜接着白荇平的话道:“人间解决不了的事,在血海也不一定能解决。不过……”驩兜似乎是才注意到秦甄,忽然道:“多年前缘悭一面,没想到竟能在此处相见。青龙。”
秦甄心生疑虑,面上不露分毫,道:“阁下客气了。没想到竟有如此缘分。”他能确定自己未曾见过驩兜,而且他以原身处世的时间并不长,驩兜是因为什么能识得自己原身?
驩兜不再多言,转而向后移动了些许,不过即使他反应够快,林琛从血海中升腾而起带来的混合着血气的罡风也让白荇平险些站不稳——林琛身上脸上血肉模糊,他却浑不在意般单手往脸上向下一抹,细碎的肉屑混着血掉落在血海里,露出下面完整的蛇鳞形成的“皮肤”:“区区混沌,也敢在血海中挑战摩呼罗迦之尊……白荇平,我倒是高估你了。”
白荇平正抬手抽出断月,登时乐道:“不敢不敢,我哪能使唤得动混沌呢?只是对付你这种货色自然要在该在的地方处理,别的不说万一你死了没法辨认尸体,我回去打报告都不好写,你说是吧。”
秦甄不置一词,林琛早晚会完全被摩呼罗迦吞噬,血海也只是能暂时压制,而白荇平是不能在血海里待太久的,摩呼罗迦也不见得不能从血海前往人间——驩兜突然升高,猩红的光辉从林琛身上炸开,浓重的铁锈味混合着难以言喻的恶臭散开,无形的冲击波让驩兜都为之震动!
秦甄虚虚扶住白荇平后背,轻声道:“白处长,摩呼罗迦既已入魔,即使只是借身在林琛身上,您也不该带他来冥界。”某种程度上来说,地狱会加速摩呼罗迦吞噬林琛的进程,如果这就是白荇平带他们来血海的目的……或许他也更好解决一些。
白荇平正要说什么,忽然目光被秦甄左手腕上的苍青色手串吸引住了——他从没注意到秦甄手上还戴了手串,但此刻这条珠串内翠绿的云雾像是什么活物一样在剔透的珠体内流动着,深浅浓淡变化间不知是不是白荇平的错觉,他感觉这条手串正越来越紧地束缚着秦甄,仿佛要融进秦甄的血肉。
白荇平抽符纸的动作鬼使神差般停住了,秦甄看向猩红的云雾粘液中已经完全被摩呼罗迦吞噬的林琛,手中镇命青光隐现如云烟,道:“世上本无三界,既是为神身而立,便该自守其规。尔摩呼罗迦为神之尊,神心已泯,道心已灭,自是……当诛。”
白荇平正为这番判词般的言语感到云里雾里,秦甄忽然暴起,驩兜也似有所感般快速后退,血海激荡起百米高的水浪,白荇平眼疾手快抽出几张符纸打在自己身上,轰隆一声,猩红的血海浪潮遮天蔽日般拍向白荇平,白荇平下意识后退半步站稳,只见秦甄周身隐隐环绕一层青色气流挡住血海潮水,镇命下劈,竟生生将冲向他的浪潮分开了!
摩呼罗迦那边终于呈现出他本相,紫黑色的蛇鳞遍布全身,尖细的毒牙从压在嘴角,细长的眉眼显露出凶险,已然与血海魔物凶兽全无差别!
摩呼罗迦手持长叉,居高临下,冷声道:“旧神的秩序早该结束。你们这些被神佛遗忘千年的人,竟也如此忠诚地维护神创造的所谓‘秩序’?”
秦甄不再言语,长叉镇命交锋间他手腕上的串珠已然不见,镇命周身的青光有如燃烧的火焰,他以一种与他内敛的气质极为不符的狠辣果决几乎一上来就压制住了摩呼罗迦的反击,即使从低处向上出手也不落下风,当啷一声,镇命刀锋斜扫,竟生生削去长叉一道尖刃!
摩呼罗迦心生震悚,秦甄既是人间生灵,在血海中所受限制必然比在须弥化境中受他压制更甚,为何到了血海中秦甄反而更为强势?
见不敌秦甄,摩呼罗迦当机立断,勉强挡下秦甄的攻击后飞身后退单手成诀低喝一声“起!”,即刻间秦甄脚下升起一团漆黑翻涌的蛇潮,仔细看这些蛇外形上与方才白荇平停车时烧退的黑蛇无甚区别,但当它们张开嘴时锋利的毒牙与险恶的分叉蛇信又吐露出远高于那些蛇的险恶——秦甄面不改色,淡青色的罡风环绕周身,似全然不见脚下无数黑洞洞的蛇首,飞身径直向摩呼罗迦掠去,镇命横扫,淡青色的刀光分开摩呼罗迦周身的黑气,在他脸上破开一道血口!
摩呼罗迦似乎没料到秦甄竟全然不在意脚下蛇潮,动作随着下诀微微凝滞,连忙举叉格挡,手中动作随着秦甄的攻势越来越快,却也越来越乱,左支右绌间尽显颓势,秦甄却越战越强势,摩呼罗迦见无从抵挡,索性不再抵挡镇命,飞身靠近秦甄间长叉直刺向秦甄心口,同时蛇尾上断口忽地幻化为蛇首,獠牙与蛇信直逼秦甄腰腹!
秦甄仿佛没看见摩呼罗迦的夹击之意,只是稍微错身横刀,镇命转势下劈,迅雷不及掩耳间沿着肩关节削掉了摩呼罗迦的左臂!
摩呼罗迦吃痛间蛇尾所化蛇首微微凝滞,秦甄也不收势,镇命继续下劈沿着张开的蛇口断开摩呼罗迦的蛇尾,摩呼罗迦维持不住幻形,被削掉的一侧蛇尾随着断臂下落,迎接着秦甄脚下敞开着血盆大口的蛇潮——但与此同时,摩呼罗迦手上的长叉也斜刺入秦甄下腹,虽然刀口不深,但也给了摩呼罗迦下手的机会,他忍住痛楚握紧叉柄,用力试图将叉刃捅得更深!
秦甄微微躬身却面不改色,镇命换手间右手并起,直直切向长叉柄,摩呼罗迦还没来得及撤手,一阵麻痹连着直入骨髓的痛觉袭来,秦甄竟直接一掌震碎了近一半长的叉柄,同时就手猛地拔出已经半截没入自己腹部的叉刃,叉刃上的血还没来得及滴落,秦甄便已将叉刃钉入摩呼罗迦胸口,一路向后直到将祂钉在一处峭壁上!
摩呼罗迦艰难转头,只能看见秦甄刀锋一般的下颌线条,秦甄的神态几乎与在须弥化境时无异,只是眉眼间隐约流露出些难以言喻的悲悯。略微退开后,秦甄才低声道:“尔摩呼罗迦为护法神,不论入魔与否,本不该由我裁断。只是神明不力,我此番也不算是越俎代庖。”
摩呼罗迦艰难开口道:“你……你究竟是……”祂此时才发现秦甄哪怕只是站在那里便已然如一尊煞气内敛又肃杀沉冷的战神,祂想不明白,哪怕是自称在人间无所不能的龙乾也不见得有这样的压迫感,秦甄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秦甄浮在空中,苍青色的串珠重新凝聚在了他的手腕上,他仿佛没有痛觉,径直伸手戳入腹部的伤口,刺啦一声掏出一整根肋骨,摩呼罗迦来不及惊讶,这根肋骨已化作一柄通体墨绿刀刃飞翠的唐刀,连抽骨时的血迹都尚为干涸——秦甄手起刀落,摩呼罗迦蛇头落地,只是这时,不再有成片的蛇潮迎接祂的血肉。
秦甄收起镇命,擦干净刀刃上的血迹,沿着腹部的伤口将刀刺进自己体内,唐刀融化间,秦甄腹部的伤口也快速愈合。他闭着眼睛,有如无悲无喜的塑像,如果不是他紧握着刀柄的手骨节发白,只看他一派平淡的脸,仿佛这是再寻常不过的小事——还没等唐刀完全融化,秦甄忽然飞身后退,腾挪间用力将余下刀柄推入体内,反手重新挥出镇命,当啷一声,镇命架上自上空袭来的三尖两刃刀,令人牙酸的刀兵之声震荡间,秦甄脚下血海竟然随之激荡起半米高的海浪,摩呼罗迦丧命的山崖也轰轰颤抖!
“……龙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