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荇平找来的律师姓严名寒,在京城做刑辩律师已经十多年,业务能力一流。白荇平认识她是在一次庭审,之后就聘请她给自己当私人法律顾问——严寒可能也没想到有一天白荇平找自己真是为了刑辩业务,接到电话的时候反复确认是白荇平本人在给自己打电话而没有受胁迫,就差报警或者打电话给邵靖宇了,好险被白荇平拦了下来——秦甄这事儿可千万别给邵老妈子知道,不然他得从现在就开始挨他数落。
常云带着严寒来的时候白荇平还在看资料,由于这些资料不能外传,严寒只能就着他的电脑看。常云面前的点心只剩下水果塔,他刚要拿叉子继续吃,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放下叉子把水果塔推到严寒面前,直愣愣地道:“严律师,你吃吗?”
严寒看起来有点诧异,看了常云期待的眼睛一眼,礼貌地道:“谢谢,我不吃,我在控糖不吃甜食。谢谢你。”说完又继续看回了电脑屏幕,白荇平挑眉看向常云,常云少见地立刻读懂了白荇平的表情:你在干什么?
常云伤心了,他真的不懂为什么世界上会有人不爱吃甜食,明明这个水果塔看起来如此新鲜清爽奶油和水果的结合恰到好处里面的面包坯也湿润松软一看就知道是今天新鲜现做的,他自己在家里做都不能保证如此高品质的美味甜点。然后他叹了口气,拿起叉子,忧郁地吃了起来。
严寒不愧是专业人士,对白荇平出示的一系列非自然事件分析都能保持镇定,在了解白荇平关于纵火的分析和秦甄的特殊身份以及出现在青龙垣里的秦晏和疑似龙乾的情况之后居然还能保持冷静,还理智地分析出了白荇平的几个问题:其一,秦甄只需要证明他本人在案发时间在某一个具体的地方,他的不在场证明成立基本可以排除嫌疑;其二,白荇平不需要证明可能是秦晏干的,或者根本不需要提出秦晏的存在;其三,如果有必要,白荇平需要做好把这件案子转入九处处理的准备——当然,不是指秦甄,而是这件纵火案。严寒的意思很明确,既然九处有特殊调查权那肯定可以直接转走这个案子,只要纵火案被转走秦甄自然也就不归永宁市局管了,一了百了。
白荇平稍加思索,认可了严寒的大部分看法,但含蓄地提出自己现在暂时没法将这个纵火案转入九处调查。严寒看着白荇平一副话没说完的样子心领神会,不再追问,转移话题道先去跟秦甄见个面,至少把委托签了。白荇平点点头,收起电脑站起身准备走,严寒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皱眉低声道:“等等,白处长,如果这个秦甄真如你所说他是非人,他的身份方面你们是怎么处理的?”
白荇平顿住了动作,镇定地打开九处的内网——九处一般每十年给各非人成员发放一次新的身份证件和更新其他资料,算算时间,秦甄从1978年加入九处,今年正好是他要换身份证件的年份,但九处的更换期在每年12月初,也就是说秦甄的证件可能已经失效了,而且他一旦被查身份,一定会引出更麻烦的事情。
九处的身份制度非常灰色,对各个成员的身份不是完全的捏造,而是会选择一些真实存在过的人的资料稍作篡改后转给对应的成员。这些身份对应的人可能要么在婴幼儿时期就死亡活着失踪,要么是超过五年以上的失踪人口且没有家属,这些身份用个十年基本不会有人发现;而九处成员大部分社会关系比较单一,陷入刑事案件这种事少之又少,并且一般到不了被问询的环节就会被九处以正当程序带走,根本轮不到核查身份。秦甄被逮捕的时候白荇平没有第一时间以九处的名义把他带走时根本没想到这茬,现在经严寒提醒想起来,白荇平可真是一下子一个头两个头大。
白荇平焦急地等着九处内网响应,终于几分钟之后调出了秦甄现用的个人档案——秦甄,男,1984年11月15日出生,户籍地宁州省江夏市西川区白石塔街道559号,18位身份证号也没有问题。
白荇平再仔细看了看“秦甄”的个人档案,发现他这个身份的档案还挺完整——从出生证明到疫苗接种记录、几次就医记录、中小学入学记录及档案、大学入学记录及档案以及在2006年大学毕业后考取北山研究所研究员及后续升任副主任到主任的简历和档案。看来九处在造档案这种事上还是很完善的,白荇平看完档案,转头示意严寒不用担心,却发现严寒正紧盯着屏幕上秦甄的照片,看起来有点严肃,白荇平不由得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秦甄的照片用的照片应该是十年前拍的,看起来比现在稍微年轻一点,也符合他当时二十出头的年龄。他那时候还是短发,眉眼清俊轮廓分明,眼窝看起来没有现在这么明显——但其实现在秦甄也不怎么显老态,或者他这个照片也不怎么显年轻。也许是因为他从那时到现在,眼睛里都透露出一股毫无生机的冷寂。
严寒下意识抬了抬下巴,思忖片刻道:“我代理过的案件,大部分当事人我是能认个大概的,就算是服刑出来了,我也差不多能认出来,包括他们的个人信息我也会记得大概,你知道吧?”
白荇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挑眉看着严寒,示意她继续说。
严寒指了指秦甄的档案里大学那一栏的“秦甄”,道:“我前两年处理的一个法律援助,身份证号、姓名、户籍地都跟这个一模一样,而且当时他的长相……跟你们这个秦主任反正多少有个五六分相似。那个人当时判了入室抢劫未遂,现在正在服刑。你确定这个档案没问题吗?”
白荇平:“……”果然他还是乐观得太早了。他退出内网关上电脑,道:“要不我们还是先去探视吧。我们得先去市局还是看守所?”严寒这话透露出一个大问题,九处给秦甄套牌的这个身份的主人既不是早亡婴儿出生证明捏造也不是失踪人口重回人间,而是套了一个现在正活蹦乱跳、有自己的生活轨迹社会关系的正常人类。万一公安查出来秦甄连身份都有问题,那可真是得出事了。
严寒微微颔首,示意白荇平稍安勿躁,常云也喝完了他的西瓜汁,一脸忧虑地站了起来,准备跟着白荇平一起上车去看秦甄——白荇平拦住他,简略地道:“你去研究所看看温照。打车到附近再走过去,如果有情况,不用犹豫。”白荇平特意加重了“情况”,常云愣了一下,敏锐地觉察出白荇平话里的冷意——白荇平上午没去研究所,一上午过去温照有足够的时间知道秦甄被捕以及去查看青龙垣的情况,如果他想做什么事,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常云面露肃色,朝白荇平点了点头。看着白荇平的车绝尘而去,他挺了挺胸背——白荇平给他留了一把M92,现在正挂在他腰间。
白荇平自然是没法在看守所会见秦甄的,不过这不耽误他在外头等着。大庭广众的他也没法继续看资料,只能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手表表盘,不知道在想什么。大厅里值班的警员看他坐着不动,也没再管他。
半个多小时过后,严寒从里头出来,朝白荇平一点头,白荇平心领神会,两人默契地没说话,直到出了看守所大门走出半里路,她才开口道:“他的身份没出问题,暂时是安全的。他上午被提讯的内容主要是他最近半个月的行程,他自己说除了北山研究所和自己的住处附近没有去过其他地方,我不知道公安会不会查他的住所和那个北山研究所,但我问他能不能确定警方逮捕他的证据具体是什么内容,他说不能。我们最好还是再去一趟市局,我看看调卷能不能找到一些线索。”
白荇平正准备点烟,闻言停下了掏打火机的手,皱眉道:“他们问到他的行程,应该跟这个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