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受到了夫子情绪的影响。
在远处院子里和杂草玩耍的小黑,也冲着亭子的方向“汪汪”叫了两声,小尾巴摇的飞快。
这时候,远处传来一阵徐缓的脚步声。
夏淮叶听见了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双眼放光看着脚步声的来源。
她听的出来,是爹爹来了。
果然。
在拐角处一袭碧青色衣摆一露出,夏淮叶就“噔噔噔”的往那边跑去。
夏大爷见到女儿迈着小短腿朝自己跑来,心都快化了。
一把就把女儿抱到怀里。
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摸了摸女儿的脸蛋,“元元今日有没有好好上学?”
“有!”夏淮叶回。
夏大爷又慈爱的摸了摸夏淮叶的脸,才将她放了下来,“爹爹同先生讲几句话,你自己去玩吧。”
夏淮叶点点头,冲着夫子行了礼,夫子远远的对她摆了摆手,然后夏淮叶就小跑着去找一旁的小黑玩耍了。
夏大爷打发好女儿,这才往王夫子身前走去,到了,立定,揖了揖手。
王夫子将夏大爷虚扶起。
夏大爷才开口,“今日国子监事多,不得已拖了半个时辰,还多谢先生替我照料元元。”
王夫子含着笑,摇了摇头,“这丫头也是我的学生,不存在替谁。”
说完,他看着夏淮叶的方向,“况且,我还挺喜欢这丫头的。机灵,好学,又沉稳上进,是个好苗子。”
王夫子说到这儿,忽然叹了口气,“可惜是个女娃娃,要是个男孩儿,老夫还真想像你师父一样收个关门弟子。”
夏大爷本以为王夫子只是客套一下,可听他说想收元元做入室弟子的时候,心底微微一惊。
要知道,王夫子是前朝进士,若非前朝末年皇室昏庸,朝堂腐朽,民生凋敝。
王夫子寒了心,不愿入仕。
不然,凭着他的才学大可有一番作为。
就算是新朝初建,陛下广纳贤士时,王夫子的名字也曾多次被提到案前。
怎奈,王夫子虽寒心于旧国破败,却仍旧一身铁骨,不愿意曲意逢迎,另侍新主。
这些年来,除了四处游历,就是为了还自己师父的情,来这金陵城里教教书。
老先生今年五十三了,教的学生虽不多,却也有几波人,但若说要收做入室嫡传弟子的,可还一个都没有。
师傅曾说,他的这位老哥哥眼高于顶,瞧不上那些庸才。
可今日,他却要说想收元元做弟子?
夏大爷说不吃惊反倒有些假了。
但看着远处正在同小黑狗玩闹的元元,又安下了心,笑着摇了摇头,“谢先生看重,不过对于元元,我只有一个心愿。她可以有个快乐无忧的童年,再读些书,明白些世间道理就就行了。”
王夫子点了点头,心道,果然,这便是元元口中夏大爷没有过早教她念书的原由。
不过……
“可若你希望这丫头无忧无虑,那为何要把她送入夏家?”
王夫子是个读书人,读书人有读书人的风骨。
若非真心亲近,他人的私事,总是不会开口询问的。
夏大爷明白,只在晚风中微微眯了眯眼,“我自是希望她可以一辈子无忧无虑,康泰安乐。可是人这一辈子,哪有那么多一帆风顺,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护她几年。”
言及至此,夏大爷微微叹了口气,目光忽然变得悠远深邃,“她是女儿家,是女儿家就要嫁人,嫁了人,那便是要离开父母身边,若离开了,那她未来面对的一切都是未知。人心险恶这四个字,我并不希望等到那个时候她才明白。”
王夫子听后,点了点头。
既想保留她孩童的天真,又不想让她在未来面对险恶人心时,手无缚鸡之力。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不外如是了。
“放心吧,这里有我,若真有什么出格的事,我会帮你看顾的。”
“多谢先生。”夏大爷退了半步,郑重的行了个礼。
“不必,不必。”王夫子摆了摆手,又拍了拍夏大爷的肩膀,招呼了一声小黑,便走了。
夏大爷看着自家闺女见小黑被唤走后失落的背影,摇着头失笑。
刚准备唤她,却瞧见她的书袋在第二排的位置上露出了一角。
没有迟疑,他走了两步过去,打算拿上书袋就去领着女儿回家。
可是到了位置,看着女儿桌子上被码得整整齐齐的两沓纸后,顿住了。
一沓一看就知道是照着书贴临摹的。
而另一沓……
夏大爷拿起来仔细瞧了瞧。
许久,才放了下去。
那一沓纸上不是帖子上的字迹,却有五分风骨在内。写的字也不是帖子上的字,而是素日里自己随口教给女儿,或者女儿问过的字,难的如,“邉(bian)”,晦涩如,“佶屈聱牙”都被赫然列于纸上。
夏大爷心中叹了口气,这才真正明白,王夫子为何想要收元元为徒。
他拿起女儿的书袋,转身看着女儿蹲在院子里小小的一团,微微皱了眉。
说句实话,他并不希望,女儿是个过于聪明的人。
慧极易伤,没人比他更明白这个道理的了。
不过,元元才四岁,或许只是比较善于记字罢了。
别想太多,夏大爷对自己如是说道。
于是,眉头舒展,冲着远处喊了句,“元元,回家了!”
“好!”夏淮叶干脆的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