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袁侯情况特殊。
故意杀妖加故意伤害未遂,且情节恶劣,考虑到袁侯还是未成年妖,法官獬豸(xie zhi)最终判处他无期徒刑。
袁侯主动要求加重刑罚,希望能被直接剥夺妖元。他说,自己不在乎魂飞魄散,比起在监狱里被关押至永远,更想自由地散成千魂万魄回归天地,也能实现另一种意义上的兄弟团聚。
法院当然不会同意。
没想到袁侯趁守卫兽不备,自行尝试剥夺妖元。当监狱守护兽狴犴(bi an)赶到时,他的胸中只剩一分妖元三分魂魄了。
袁侯即将魂飞魄散。他说,自己当前最大的心愿是再见皮修一面,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在不知道袁侯自夺妖元之前,皮修一直没肯见袁侯。
见我?皮修嗤之以鼻。我还不稀罕见你呢!变态!混蛋!给我好好承受被囚禁的万年孤独吧,你杀了一只朱眉魂,又试图伤害凌波,活该在铁窗中懊悔痛苦到永远!
但是今天,狴犴通过电话联系皮修说,袁侯的妖生大约只剩半月了,他还是坚持要见皮修。
皮修硬不下心了。
本来好端端的一只妖,要魂飞魄散了。
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皮修叹息。
隔着一扇铁窗,皮修见到了袁侯。
袁侯整只妖很平静,不是那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平静,而是一种心如枯木的平静。
灰败。皮修这样形容他。
其实皮修想不明白袁侯为什么非要见他。
他本以为袁侯不甘心,想再和报警坏他好事的自己聊一聊,来证明最终的失败是出于无法阻挡的命运;又或者,袁侯想从自己下手,动摇或争取某些东西。
然而从看到袁侯的第一眼起,皮修就否定了这两种想法。现在的袁侯就像一抔已经板结、死去的黄土,生长不出任何希冀和不甘。
“好久不见。”袁侯勉强牵起嘴角,算是打招呼,“其实也没有很久吧。”
皮修直直地盯住他,没有说话。
“你一定在好奇我为什么要见你。”袁侯停了几秒,像是在等皮修接话。
这时候的袁侯倒没那么死气沉沉了。
皮修不想接话。他厌恶袁侯这种故弄玄虚和自说自话的语气,而且有一种没来由的预感:一旦顺着袁侯的心意接话,就会掉进对方事先布好的陷阱,再也爬不上来。
于是他选择继续硬梆梆地瞪着铁窗里的袁侯,不发一言。
等了好一会儿还是得不到皮修的答复的袁侯只好重新开口。
“我有事拜托你。我想请你代我向凌波说声抱歉,顺便传个话。”
“抱歉?”皮修只觉得滑天下之大稽,“你现在知道抱歉了?当初干什么去了?而且为什么要我转达,什么毛病——”
面对皮修的斥责,袁侯仍旧坦然自若。
“虽然不求凌波原谅,但是我想,他大约也不是不能理解我。”
皮修的脸色愈发难看。
如果不是在监狱,袁侯绝不可能平安无虞地坐在那。他高低得冲上去揍两拳,把这个莫名其妙自说自话的混蛋揍趴下。
现在动不了手,但也绝不可能继续聊下去了。
来这里就是浪费时间。
皮修利落地推开椅子,转身就要走。
“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凌波也在找去人间的路。”袁侯以一种居高临下的语气慢慢道。
“老子当然知道!”皮修瞬间炸毛,气冲冲地转回身,“就算他想去人界,你俩也完全不一样,别把你和他扯在一起——凌波绝不可能为自己的利益伤害其他妖!”
“我没说他会伤害其他妖。”袁侯淡淡道,“我之前承诺把《荒废卷》的方子告诉他,一直还没找到机会和途径说。就拜托你代为传达了。”
“你还有脸提那个什么《荒废卷》?!”皮修被袁侯的厚颜无耻惊到了。
袁侯置若罔闻,开始背书。
“据载唐荒年间传有一方,名’通幽饮’,以泣珠鲛血泪未凝之目为主材,配琉璃鲛鳞、虚州丹砂、立春无根水、青蚨母子血,子时以玉杵研作流霞,三沸入血,望月诵咒七转,即可东渡黄泉。 ”
“其他目前能找到的、所谓能通人间的古籍方子我全都试过了,一些口口相传的童谣方子我也都试过了,都没用。如果这个《荒废卷》的方子也没有用的话,凌波大约也去不了人界了。”
“荒唐!”皮修的冷笑越来越大声。
“当时选择凌波并使用分化剂,一是因为我找不到其他琉璃色鳞片的鲛人,这个颜色太稀有了,二是必须‘以泣珠鲛血泪未凝之目为主材’。说实话,我当时并不清楚凌波是否为琉璃色鳞片,也不清楚他是否已经分化到平日可以泣珠的程度,所以试图用分化剂催化。如果凌波想要去人界,目前唯一的方法,就是拿他自己冒险一试。”袁侯面色平静。
皮修不想承认,由于古文水平太差,他之前完全没能听懂袁侯在背什么鬼东西。更何况气得头昏脑胀,也没心思分析袁侯在说啥。
但是经袁侯这么一解释,他好像有些懂了。
所以袁侯的意思是,现在已经没有其他可行的替代方法,只要凌波想要去人界,就必须在分化完全后挖去眼睛?
一阵幻痛。
“探视时间差不多结束了,就不再继续打扰你了。请帮我把话带到吧,如果实在不愿意也没关系。再也不见,皮修同学。”
袁侯穿过黑黑的小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探监室。
只留下皮修独自整理纷乱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