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桃作为修士的几十年,亲手诛杀妖邪无数,听过不少濒临死亡前人们的哭喊,那种哭喊撕心裂肺,直达心底。
然而她明白,真正绝望的声音,并非是这些呐喊,只因为至少他们还能喊的出来。
至少他们还活着。
真正绝望的声音其实是——
无声。
譬如此刻。
四人前面是满目疮痍的人间。
天幕倒悬,血海尸山,残肢断骨散落满地,土壤失去了原本的颜色。
窦桃一眼便看见一只鬼正在欲啃噬襁褓中的婴儿。
婴儿胞服上还挂着一截男人的断臂,白骨森森,一片烂肉粘连着皮肤,悬在腥风中摇晃不休。
她瞳孔皱缩,待自己反应过来时,已持剑而上,一击斩杀厉鬼。
挂在婴儿上的断臂如枯枝残叶,风吹过,便直坠下去。
婴儿落在她臂弯内,很轻。
他全身被胞衣严严实实地包裹住,上面黄线老虎的图案已被鲜血浸湿,胞衣内,露出了半张白嫩的小脸,眸子紧闭,睫羽纤长,从头至尾,没有发出一声啼哭,像是睡得很沉。
但惧怕,本是生物面临危险至极最本能的反应。
窦桃如被人兜头浇下一盆冷水,骨缝里都透出了寒意。
她指尖颤抖,小心翼翼将婴儿身上的胞衣揭开,却见半张脸往下,都是血肉模糊的一团,皮肉掀开,五脏六腑均裸露在外。
窦桃咬牙忍住了将尸体抛出去的冲动,拽住胞衣的手骤然缩紧了。
她沉默了良久,将胞衣盖好,寻至附近一处空旷之地,周身剑气在很快在染血的土壤中掘出了一个小坑,而坑内的土壤,依旧还是赤色的。
这里究竟死了多少人,十万?百万?
窦桃将婴儿放入坑中,铺上土,堆了个简单的坟。
她站起来,环顾四周,不少老幼尸身都开始发臭了,无边寂静正告诉他们,此地无一活口。
修士呢?
城镇遭戮,玄门修士又在何处?
她们回门派的路上无人说话。
沈宁的识海中,系统偃旗息鼓,她唤了半晌也无回应。
起先每经过一个城镇,他们都会御剑下来查探一番,然而不仅无一生者,就连鬼都没再见到一只。
到后头,几人索性也就不在抱任何期望了,径直赶回门派。
铭刻有苍穹两个大字的石碑不翼而飞。
守山阵被破,十二峰上,草木化作焦土,到处都是鲜血和尸体。
饶是他们有些心里准备,亲眼看见千年门派被摧毁至此,仍旧心惊不已。
守山阵融了历代掌门真元,即便数十年前魔乱被破过一次,但那不过是因为对方里应外合之故,饶是如此,也不过仅仅在阵脚处开了四道口子。
整个阵法都被毁掉之事,从未发生过。
主峰极天殿内,除了几具被啃食得血肉模糊的尸体外空空荡荡,到处都染上了血迹。
尉迟峰:“分头?”
沈宁颔首:“好。师兄你和师姐一起去东边五峰,我和玄桐找主峰以及西边六峰。”
几人心照不宣,知晓门派内还有活人,尸体数量不对。
生者为了自保,隐匿了自己的气息,神识捕捉不到。
窦桃临走前深深看了玄桐一眼,终究没说什么,只嘱咐了一句“你们当心”,便跟着尉迟峰离开了极天殿。
紧随其后的半个时辰,沈宁和玄桐在主峰仍旧无所收获,只剩最后一处灌木未寻过了。
灌木后,传来窸窣之声。
沈宁持剑缓缓靠近,却被一人从后拉住。
“——跟我走。”
“——放手。”
两人声音重叠。
白衣男子抓住了沈宁的手臂,声音微哑,但他话音未落,冰刃已抵在喉间,皮肉被划破,玄桐指腹只需往内再进一寸,就会被割破动脉。
人与妖不同,要害并不只有一处,砍断脖子也会死。
沈宁缓缓抬眼,看见了肖霖那张苍白的面容。
真元逆转导致肖霖筋脉毁损,令他昏迷了足足半月光景,好在由于被玄桐的打断,禁术并未行到极致,还有救。
“放手。”
玄桐再次开口,言语满是威胁之意。
然而肖霖却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沈宁开口:“别伤他。”
肖霖眸中闪过一丝欣喜之色,不禁脱口唤了句:“宁儿。”
沈宁置若罔闻,盯着被握住的手皱眉,豁然用力,从中挣脱开来,肖霖一时不防,向前踉跄了两步。
沈宁后退到玄桐身边,正色道:“肖掌门,发生何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