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只是接近他，就能让她全身筋脉毁损到这种程度。

不过这个距离，已经足够了。

她刚想摸出从藏书阁带来的木盒，后领却被人蓦地揪出，迅速扯离了原地。

几乎同时，业火在她原本立足之地爆燃，若是再晚一秒，此刻她已经化成灰烬了。

沈宁如落鸟般重重撞进背后之人怀中。

“你疯了？！”

玄桐声嘶力竭地朝她吼道，尾音带着不可抑制的颤抖。

沈宁知就这一下，好不容易赢来的机会便消失了。

同样的手法不可能再用第二次。

明明若是玄桐不拽她，这一战必是赢定了的。

他便不用死的。

沈宁心登时凉了半截，也有一股邪火蹭地蹿了起来。

她挣脱开身后之人的怀抱，反怒目斥道：“你为何要多管闲事？”

玄桐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沈宁还不解气，继续朝他吼道：“我就是疯了，我就是想找死不行吗？！”

“你是我爹还是我娘？你究竟是我什么人，有什么资格替我做决定？”

“你不是用傀儡术控制我，不让我来吗？那我偏要来！你现既不想我去死，我偏生要送死！你又能把我如何？”

沈宁现在全身痛得要死。

先前筋脉破损率80%已让她不能动作。

而现在已经突破了85%的极限，若非用剑撑地，她恐怕连站立都不能。

从玄桐将她从程醴面前拉走的那刻起，一切都结束了。

那她还来做什么？

从开始忍耐到现在究竟又是为了什么？

从她见到玄桐的那刻，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不就是死吗？

上辈子又不是没死过，去死而已，其实没什么可怕的。

只要能带来价值，就不算白费。

至少，能救他就好。

沈宁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

明明最初的时候她下定决心，不惜一切要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好好的活下去。

然而当她被玄桐的傀儡术所制，躺在榻上无法行动，想到或许已不能再见面前之人了，便心如刀绞，无法呼吸。

她甚至觉得，宁可换自己去死。

自己本就是外来者，不是吗。

然而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真元逆转所带来的反噬不可逆，她不仅无法帮他，还成了个累赘。

护花结界一旦开了，没有三日三夜根本出不去。

沈宁又气又痛，全身都在发抖。她不再看他，别过脸喊道：“滚呐，别管我！我不想看到你！”

片刻后，冰凉的指腹拭过眼梢。

玄桐一颗心都要碎成渣了。

“姐姐... ...我错了。”

“你别哭了好不好？”

“谁哭了？”沈宁低头用袖子一抹，语气生硬：“我没哭。”

“嗯，姐姐没哭。”

“我真没哭！”

“嗯，好，没哭。”

“... ...”

玄桐声音又柔又沉，沈宁火气登时消了大半，声音也不禁跟着软了下去：“你不该救我的。”

“你若不救我，你还能活。但你救了我，我们都得死。”

“不会的。”

玄桐不知沈宁真元逆行一事。

他意念一动，出现了个冰雪结界将沈宁笼在其中。

沈宁视线开始模糊，全身衣衫已被汗湿透，咬紧牙关忍住没痛呼出声。

她从袖中摸索出何青青相赠的丹药，指腹在瓶塞上摸索了会，最终还是将丹药放回去。

不到紧要关头，还是先别用为妙。

机会已经浪费了，就算现在服下此丹也无济于事。

程醴：“小姑娘你倒是胆大，不过可惜了，速度慢了些。”

面前业火化作蓝龙，朝玄桐和沈宁呼啸而去。

一个是千妖共主。

一个是魔神境魔修。

短短不过须臾，两人便已斗了七八十回合，冰霜和火龙缠斗不休，华光与蓝焰相错爆燃。

若非黄泉谷岩质特殊，恐怕石窟石壁早已碎成齑粉。

沈宁已强行将修为提升至元婴境，神识却仍然跟不上二人的动作。此刻她完全理解为何当初程醴一人便可覆灭蓬莱，且将三派掌门逼至穷途末路。

原本程醴和玄桐两人实力一时难分伯仲，但沈宁在此处，玄桐便分了大半心出去。

结界虽稳，若已至魔神境的程醴真想对沈宁不利，玄桐并无把握单靠结界真能将人毫发无损地护住，因而无论如何接招或回击，他都定不离沈宁五步之距，相当于自愿画地为牢，比先前被动不少。

程醴发觉后，有意将攻击距离缩短，每一击都是瞄准结界而去。

沈宁思忖半晌，在结界中开口：“无心长老。”

程醴表情一凝，但很快又恢复如常，面上在笑，声音却冷冽刺骨：“无心长老早就死了。”

“先妖王惨死，确是苍穹门的错。”

程醴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玄桐面色不变——白霏死的时候他尚小，并没有多少关于娘亲的记忆。

“但你用“回溯”乃乱了世间所有人的因果，天底下那么多人，他们何辜？”

半晌后，程醴笑容彻底消失，脸上覆了一层浓重的阴影：：“他们？他们关我何事？”

“你答应过绝不残害无辜。”

程醴手中动作未停，低声道：“我曾以为，她会入轮回。但在她陨世之后，我找了很久很久，都没能找到她的转世。我又以为，有了龙吟剑，终于可见到她了。可是入黄泉后，我发现她魂魄有损。百妖心是世上唯一能疗愈魂魄之物，却不在她身上。我杀了你，取回百妖心之后，你猜怎么样？”

“她破损的魂魄在黄泉游离过久，被鬼犬吞食了。”他一字一顿，眼神冷如寒潭。

“我杀了整个黄泉的鬼犬，可那又怎么样？她回不来了。”

沈宁眉心骤紧。

鬼犬是幽冥中吞噬无法入轮回残魂的鬼灵。

可是，发生得是否太巧了？

【警告！宿主筋脉目前损伤率为88%】

沈宁咳出一口血来。

玄桐终于察觉出不对劲了，他不顾敌人在前，蓦地挥开结界，不由分说捉住沈宁撑在剑柄上的手腕。

片刻后，他的手指开始颤抖，眸光倏地红了。

这时，整个黄泉谷开始震荡，动静比黄泉花遭受供给的那次还要更大。

程醴和二人之间的地面，忽裂出道五丈之宽的缝隙，整个黄泉谷竟被一分为二！

无数魂魄从深渊涌上来，哭声笑声喊叫声铺天盖地。

黄泉入口居然开了！

程醴面色终于变了，不可置信道：“怎会如此？”

自古以来，生者能入往幽冥之路只有两条。

一是死亡。

一是让龙吟剑认主。

而第二条路还有一个限定，便是只能待黄泉牡丹盛开之时。

但眼下离黄泉牡丹绽放还有百年之久，黄泉入口居然开了。

生者和死者共世，黄泉和阳间再无分别，此乃末世之兆！

石窟内，巨石从上掉落，玄桐徒手将巨石击开。

这一下他并没有动用妖力，指节的皮肤登时溃烂，鲜血直流，沿着修长的手指滴落在地。

一只鬼魂张口咬住玄桐手臂，他却连半点挣扎都没有，浑然不觉般，视线牢牢锁在沈宁身上，眼神空洞得仿佛要碎了。

他探脉时，已发现她全身的筋脉皆断，就算能保住性命，修为也全部废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究竟是如何解开傀儡术的？

她为什么要来黄泉谷？

沈宁发现玄桐的状态有些不太对劲，她叫了他几声都没有反应。

越来越多的鬼魂从谷中用上来，他们所在的石窟离深渊最近，首当其冲受到波及，可她现在却连动都动不了。

对面，鬼魂被程醴业火所灼，发出沙哑难听的刺耳尖啸。

程醴凌空打出几道业火，却被从深渊大量涌出的鬼魂阻隔了个干干净净。

沈宁在石窟中能清晰听见黄泉谷上方修士和众妖的惊叫。

鬼魂数量如此庞大，本就难以抵挡。

更何况众人众妖与魔影不眠不休战过两日两夜，早就筋疲力竭，更加无力阻止鬼魂出世。

若真让群魂涌出黄泉谷，一切都完了。

比起阻止程醴，眼前“群鬼现世”灾难更为严重。

沈宁拿出何青青所给的瓷瓶，果断服下了那枚丹药，只感一股热流从内府流向四肢百骸。

正当她准备挥剑消灭鬼魂之时，地上如暗河一般不断涌动的鬼魂登时如潮水一般褪去，众人的惊叫和鬼魂的哀嚎正在飞速远离。

以她所立之地三尺为径，被隔绝出个独立空间。

沈宁很快便反应过来了，是玄桐的“造境”术。

当年从藏书阁秘道中出来时，玄桐便是用此法安度了第一次融脉期。

黄泉谷内一切空间术法均无效。

但“造境”不同，是在所立空间中另外开辟另一处虚无空间，本质上是幻术。

所造出的空间安全与否同外界息息相关。

换而言之，若是黄泉谷崩塌了，这片幻境也一样会崩塌。

“造境”多用于藏匿或者暂隔危险。但用在此处，可谓是自寻死路。

她们在其中无法感知外头的状况，也就无法预先对抗危险。

眼下黄泉入口已开，隔绝阴阳的黄泉谷便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下一刻会不会崩裂还真不好说。

沈宁脸色一沉，语气强硬：

“还不快解开幻术。”

玄桐整张脸笼在阴影中，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说也奇怪，她自服下丹药之后，身上便越来越热，口干舌燥，甚至... ...现在瞧着玄桐，身体还有些不合时宜的反应。

沈宁当然明白这种感觉意味什么，狐疑地同时，心中暗骂了自己一句，努力定了定心神。

饶是如此，声音却不可控变得有些发颤，气势因身体上的变化溜了一半。

沈宁不自然地错开视线，盯着前方一处乱石堆，勉强镇定道：“听见了吗？我让你立刻解开幻术。”

她身上的体温还在升高，面色也开始染上不自然地潮红，一阵细细密密的痒顺着血液流淌到全身。

沈宁再是迟钝也反应过来了——

何青青给的药有问题！

她表面上不露声色，实则已暗暗使用真元尽量延缓药效的发作。

但她一身筋脉破损严重，外加内府受“真元逆转”禁术的反噬，整个人本就剩半条命不到了，这延缓药效的效果也仅仅算得上聊胜于无而已。

半晌后，玄桐颤声道：“...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