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中有个久无人居的竹屋。

往后一连半月，幼小的沈宁日日去林中竹屋送水送粮，她没告诉别人关于女子和婴儿事情，也没问女子为何会在此处。

她还太小，又从小没了娘，爹爹日日繁忙，很少来翠竹峰看她。她小到还没有善恶的概念，不明白妖是什么样的，人又是什么样的。她只明白女子对她并无恶意，还会对她露出温柔的笑容，会将她抱在怀里很久很久。

她很喜欢那个女子，觉得她长得好看，身上温暖，声音好听。

毒种在女子身体中肆意疯长，她一日复一日越来越虚弱了，最后连站都站不起来。

于是沈宁将饭和水端到她床前，动作生涩地持勺慢慢将粥由热吹温，再生涩地将粥送入女子口中。

那婴儿往往都在熟睡。

短短十几日的记忆中，婴儿似乎总在睡觉，除开被沈宁哭声惊醒的那次，沈宁再没看过他睁开眼的样子。

最后的一日，乌云连绵，阴雨成线。

小沈宁撑着雨伞，拎着食盒，一脚深一脚浅地从泥泞的土地上吃力地走过，脚底一滑，踉跄了一下，食盒跌在地上，刚煮好的莲子百合粥撒了一盒子。

半个时辰后，沈宁心怀愧疚地将一竹筒热水递给塌上的女子，看着女子憔悴的面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熟睡的婴儿终于第二次在沈宁面前睁开了眼，依旧没哭没闹，伸出两只雪藕般的手拽住了沈宁被泥泞染浊的裙摆玩儿。

“桐儿”女子有气无力将婴儿的手拿开：“乖，别闹。”

壳子里正看“连续剧”、嗑瓜子的沈宁听到“桐儿”二字一愣。

女子将竹筒接过，摸了摸小沈宁的发顶：“好孩子，你能来我就很开心了。”

忽然她表情一凝，握在竹筒上的五指挪了挪，碾过一片磷光，那磷光断断续续通往竹屋外。

沈宁哭得咽住了，哽了一下后又继续哭，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多的眼泪。

婴儿又开始玩起她的裙子，沾了一手泥水。

女子怔愣片刻后，凄然地笑了。

她好似又突然恢复了气力，将沈宁抱起来，让她坐在膝上，指甲缓缓在沈宁左胸划了个圈。

沈宁亲眼见过女子用这只手将自己的小腹剖开，不由打了个激灵，一时眼泪也吓了回去。

“宁儿，你知道吗——”女子笑容美得足令百花失色，她轻轻戳这沈宁心脏的位置：“——你这儿生来便比旁人弱，若让它继续衰弱下去，怕是活不过十年... ...你想活得更久吗？”

沈宁似懂非懂地外头思考了一瞬，然后点了点头。

女子温柔地抚摸女孩的额头，沈宁只觉眼皮越来越重，困意猝不及防席卷而来，她几乎要睁不开眼了。

女子声音越来越轻，似乎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来：“我如今既已穷途末路，留此物在身上也是无用，今日我便将这颗百妖心赠予你。”

“只是你命定阳寿短，福薄缘薄，此番逆天改命乃违了你既定的命数，有朝一日势必会遭反噬。百妖心虽能救人，但毕竟是妖物，而妖物皆有妖性，福祸相依，身怀此物多半会使你心性大变... ...”

女子的声音逐渐低不可闻。

待沈宁醒来，淅淅沥沥的雨已然停歇，天色却还阴沉，竹屋空空荡荡，女子和婴儿都不见了踪迹。

眼前画面一转，沈宁坐在极天殿榕树底下的秋千架上，嘴里嚼着雪花酥，背后雨谷有一下没一下地推着绳锁。

这时，两名修士引来了名少年，灰头土脸，脚上穿着双不合脚的破鞋，甚是滑稽。

沈宁看少年身上脏乱得像是老鼠，觉着有趣，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少年听到笑声驻足在原地，也朝沈宁看了过来。

雪花酥猝不及防从沈宁嘴里掉了下去，她一愣，嘴角迅速瘪了。

天极殿中一名修士朝少年招手：“肖霖，还不快进来？莫非让沈掌门久等不成？！”

沈宁从雨谷递过来的盘中又捏了块完整的雪花酥，塞入嘴中，甜滋滋的，旋即破涕为笑。

雨谷见状，松了口气。

待沈宁再抬头看去，少年已经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