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煜发现,这次来的丫鬟与从前那些不同,她像张膏药似的紧贴在他身上,她的目光仿佛无处不在,有她在,他便不得不花费不少精力来应付她,她聒噪的声音仿佛总在他耳边回响,吵得他不能再长时间沉浸在心中的悲苦与绝望中了。
他费力地与之抗衡,她却像拥有怎么也花不完的精力一般,他便只好用冷漠应对,毕竟自己是个一定会在不久的将来死去的人,她花费再多力气也是徒劳。
*
要治好宁煜的心病,青莲最先想到的自然是劝他出去散散心。
这日天气正好,青莲蹲下来将手里的薄毯盖在宁煜腿上,歪头甜甜问道:“大公子,这个时节,山上的枫叶都染红了,很美的,要一起去吗?”
“你想劝我出去走走。”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
“要不,叫些朋友过来陪您聊聊天吧。”青莲弯起唇角,又提议。
“你想让他们来劝我想开点。”
“……”青莲无语,自己的目的他都一清二楚。看来这个方法已经被很多人试过了,而他就像个石头,软硬不吃。
宁煜垂眸,唇边浮起一抹无奈的笑。他按动机关,轮椅转动,背对着青莲。
青莲不死心,上前追问道:“那您平时都爱做些什么?”
宁煜沉默了一会,青莲以为他又要神游天外了,他的嘴里突然蹦出三个字:“就坐着。”
……真是话题终结者啊。
“那奴婢……”
“如果你实在想让我高兴,”宁煜打断,转过身盯着她,漆黑的眸像冻成冰的湖泊,“就安静待着,别多事。”
青莲又吃了闭门羹,眼睁睁看着轮椅转向另一侧的金鱼池去了。
她在游廊边坐下,一手托着腮,一手用捡来的木棍在地上写写画画,直到天色渐晚,地上已经没有任何空处可写了,远处轮椅上的那个人,还在盯着池里的金色锦鲤出神。
青莲扔掉木棍,伸脚将泥地上的鬼画符擦掉,上前伏在他轮椅边轻声道:“大公子,天色晚了,咱们回屋吧。”
“……”
宁煜又仿若没听见她说话,也没看到她,望着水面的姿态没有任何变化,他陷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自拔。
这段时间,青莲都在想方设法地试图给他沉闷的世界里增添一些色彩:她在他屋里放满颜色娇艳香气盈盈的花朵;他看书时,她在他旁边桌上摆上一盘精心制作的糕点。
可面对努力讨好的她,宁煜的脸上只有冷漠:他命人扔掉散发着恼人气味的花;甜腻的糕点放到发硬发潮也没看一眼,最后只能倒掉。
若是真当空气倒也还罢了,每当青莲笑意盈盈向他问候,他都板着脸,目光像冬天冻得最硬的冰块一样,将她周身的全部空气也都凝固结冰。
她作出种种努力,而他都像一整块紧闭着严丝合缝的黑色铁门,仿佛在告诉她,她真的很多余。
李子尘每日用完早饭后会来给宁煜针灸敷药,这两个多时辰便是青莲的心情最放松的时刻。每当李子尘过来,屋内的气氛便会缓和一些,青莲将宁煜的状况告知后,便能获得短暂的自由,她不用再和宁煜同处一个空间,而是可以去做些自己喜欢的事。
就比如最近,青莲找到了能够稍稍排解这种无力的方式——在藏书阁待着。
藏书阁很大,且空无一人,只有一排排书柜庄严肃穆地伫立着,整齐摆放的书籍散发着纸页和文字特有的气味。她喜欢将东侧的窗子打开,让阳光铺在藏书阁的一角地面上,她便从书柜上拿起前一日未读完的那本,在被阳光笼着的那个角落席地而坐,进入书中的世界。
书里没有难看的脸色,没有阿谀奉承,有的只是单纯的文字,书籍为她制造出一个超脱凡尘之外的精神世界,让她的心能够静下来,暂时忘记一切。
这段日子她才懂了为何过去爹爹宁愿把身上最后一个铜板拿来买书,而不是买肉。
自由的时间很短暂,好像才看了几页书,她便又要回到那个冰冷的毫无一丝生气的院子里,
一开始,青莲还斗志满满,立誓一定要将大公子的心病治好,可在院里过了一段日子她才发现,要将一个心如死灰的人拉出泥潭绝不是件容易事。
晚上,青莲做了个噩梦,梦里她在幽深阴暗的竹林里奔跑,身后一只巨大的面目可憎的刺猬在追她。大刺猬朝天怒吼,向她狂奔而来,身上又尖又硬的长长的刺像剑一样射向她。
顷刻间地动山摇,她一边逃跑,一边躲避密雨般砸来的尖刺。可尖刺实在太多,避无可避,眼看着一根手腕粗的尖刺朝她飞来,身体即将被穿透,她惊呼一声,坐了起来。
惊醒后的青莲发现自己正全身湿透,气喘吁吁,双腿也发软,仿佛刚才不是躺在床上睡觉,而是真的在密林里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