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我心不可动。”
“可我从未求你动心。”
她眼中泛光,仿佛有泪水在翻涌,最终却只轻轻摇头。
“我曾被命定斩断九十九段情缘,只余这一段未了。”
“所以你一直来,是为斩我?”
她忽地抬眼,眼中冷意如锋:“我是来等一句‘别走’。”
青晏沉默了。
他看着她,像是看见了什么,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那一刻,风从长街尽头吹来,吹乱了她的头发,也掀起了他心头尘封已久的记忆。
他依稀记得雪中的红衣身影,也记得她额间那枚印记,那印记曾在镜中映出无数次。
他曾梦见过她,千百次。可当她真实站在他面前时,他却从未敢认出她来。
“你暗中来过很多次。”他轻声说。
她点头:“第五十次了。”
“为何不进门?”
“我怕一进门,就再走不出去。”
“你想留下吗?”
“我不敢。”
风忽然静了,只余灯火无声地跳跃。
他看着她的眼:“我若说‘别走’呢?”
她闭上眼,那一刻,泪滑眼角,如细雨无声。
可她仍旧转身离去。
她的背影融进夜色,像从未存在。
青晏下意识伸出手,终究未说出那句“别走”,像是卡在了唇齿之间,只剩无力的叹息随风飘散。
门被风轻推回原位,灯影忽明忽灭。
而她,已走入长街尽头,再不回头。
这一夜之后,她再未现身。
可他仍旧每夜点灯,哪怕风再大雨再急,也不曾熄灭那一盏灯。
他在等她回头,也在等自己,有朝一日,能鼓起勇气说出那句话。
——“别走。”
哪怕是迟了太久,哪怕她已不再等。
医馆书案,灯火未燃。青晏梦中惊醒,冷汗打湿了他的衣衫。
梦里漫天雪白,一袭红衣踏雪而来,袖角残血未干,额间一道印记,如燃烧的红莲,印进他眼底。
她站在漫雪中央,眼神冷得几近无情,却偏偏在望向他时,那股冰冷竟有了一瞬的破碎。
“你是谁?”他在梦中问。
她未答,只低声道:“别记住我。”
那声音落下,他眼前画面陡然碎裂,雪变作尘,红衣如火焰般消散,唯有那枚印记浮于空中,缓缓滴落一滴血。
——是她,那个斩断百世姻缘的命定使者,是她。
他从梦中坐起,夜风穿窗,撩起了案上的残页古卷。正中那一页,仍旧停留在那行字:
“命定之印,承万劫之命,斩情绝缘,一心为宿命执刃。”
他怔怔望着那字,手却不自觉地握紧。窗外,风更急了,仿佛有人,在夜色尽头轻叩心门。
青晏未披外袍,便匆匆奔出医馆。街道空无一人,积水映出残月一角,万物寂寥。
他走到她常在的地方,那条街的尽头。
他缓缓蹲下,在原地发现了一样东西。
一柄短刀,静静横在石板之间,银刃寒光未敛,血迹早已风干。刀柄之下,刻着一行细字,旧痕已浅,唯有借月光方可辨清:
“命定不敌心动。”
他的手指颤了一下,像是触到了某段被深埋的过往。他曾在某世,听“她”说过类似的话:
——“我本斩情,怎敌你一眼回眸。”
他望着那句刻字,仿佛整颗心被什么绞紧。他终于明白,她来五十次,不是为刺杀,而是来与自己的命做一场僵持。
她不敢留下,因为她怕一旦停留,宿命便会将她反噬;而他未说“别走”,不是无情,是未敢认清,她就是那轮回中永远踏雪归来的人。
他的眼神落在那匕首上。指腹轻抚过刀柄的痕纹,一道温热从指尖悄悄沁入心底。
他回到医馆,将匕首放在命灯之前。那是师父传给他的,只为魂归者而燃,传说能点燃的,皆是与“前世之魂”有缘者。
他未曾点过,因为从未有谁,值得他燃这盏命灯。
可今夜,他将灯油一滴一滴缓缓倒入,那匕首便斜倚在灯下,仿佛她尚未离开。
火石擦响数次,命灯皆未燃起。风在窗外打旋,火光未起,一如她心中火,始终被命压着,燃不起,亮不得。
他坐在灯前,忽想起那夜她低声问:“若我不是人呢?”
他未曾答:“你有伤,我便救。”
可那时,他不知道,她问的从不是身份,而是“若我是注定与你为敌的存在呢?”
他也终于明白,她口中“你看见我太多了”,并非指那次误触命印,而是每一世,每一劫,他都曾看见过她走来、走远,终是不能将她留下。
魂印未灭,宿命不绝,而他从未真正的去抗争过。
命灯仍未燃。
他望着那火石,忽而一掌拍下,竟点燃了灯芯。
火起的一瞬,他看见了一幕幻影。
那是他记不得的,魂印中残存的某次轮回:
——雪山之巅,红衣少女负伤坠崖,他将她一把抱住,用尽全力不让她坠落。
她眼中无惧,只有一句:“你再救我一次,我们都会死。”
他笑道:“那便一起死。”
灯火燃尽幻影,那盏命灯却在风中忽明忽暗。
青晏明白,灯火燃之时,他已与她再起牵连。而此火若灭,便是她彻底消亡。
那盏火是命灯,也是魂灯,它燃,说明她的“魂印”仍在,未被命运彻底抹除。
他望着那灯火,心头骤然一紧——她可能在抗命。
而抗命的代价,是魂飞魄散,不入轮回。
他猛然起身,拂开古籍卷轴,在最后一页,发现一行用朱笔所书小字:
“命定使者若动心,则可碎印自救;若所念之人以魂契唤之,方可断命续缘。”
魂契。续缘。
他终于明白,她留那匕首,不是诀别,而是……求一次回应。
可他来晚了。
灯火再度晃动,青晏一掌按上那盏命灯,闭目凝神,唇间轻念她之名:“辞洛。”
那一瞬,灯火炸裂出一道青光,如魂影逆流,飞散而出。远在长街尽头的某处,那位夜行衣女子忽然顿住了脚步。
她回首,夜风中,她心口猛地一震。
——有人在唤她。
她曾想再也不回头,可那句呼唤,穿过五十夜的灯火,终于找到了她。
“辞洛。”
她站定在街角,缓缓将手覆上心口。
魂印未灭。心灯已燃。
她终于明白,他不是不愿挽留,只是还未记起他是谁。如今,他记起了自己,而她……仍愿再赌一次轮回。
深夜长街,青晏站在馆前,手中灯火照亮了夜色。他望向尽头。
风中,有人一步步走来。
红衣重现,印记浮动。那是她,从未真正离开。
他轻声唤她:“别走。”
她站在长街灯火尽头,眼眶湿润。
他说:“别走。”
她轻轻点头,终于没有再转身离开。
风止了,街静了,灯火不灭。
那盏心灯,今夜为她而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