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渊无光,天地不转。那场由血契引发的永夜,并未过去。
时苓醒来已有三月,镜渊周围的世界依旧被永夜笼罩,无晨曦初露。她望着镜渊水面,依旧照不出自己的影子。
仿佛这世上,从不曾有她存在。
她梦见自己行走在一片雪地里。天地皆白,唯有远处一抹红影如血,在风雪中飘零。
红衣之人背对着她,脚步轻缓无声,行走之间,雪地上却无一丝足迹。
她追上去,却始终触不到那人的衣袂。
梦中有琴声响起,音律断断续续,带着被风雪掩埋的古老悲鸣。那是一首她从未学过的曲子,却在心底隐隐熟悉,仿佛在很久以前,她也曾在雪地之中,弹奏这曲残音,等一个不归人。
“谁……是谁在弹琴?”
她轻声问出口,雪中无人回应,唯有那红衣人缓缓回首。
面容模糊,但是眼中隐约藏着万劫不复的悲凉。
她惊醒,发现自己的手指不自觉按在掌心,似乎在重演梦中的古琴指法。
夜溟站在她窗外。他眼神沉沉,背后缠绕着淡淡魔气,在夜色的掩盖下几不可察。夜溟目睹她自梦中惊醒,神情显得更为凝重。
他知道——她开始梦见“她”了。
“时苓。”他唤她的名字,嗓音比往日更加低哑。
她看向夜溟,眉心蹙起:“这些梦……不属于我,对吗?”
他沉默片刻,缓缓点头。
“那是谁的梦?”
“一个……你不该记起的人。”他望向镜渊深处,似有无尽苦意。
她没有继续追问,只低头望向自己冰冷如霜的双手,自言自语:“那我又是谁?”
自血契成誓后,夜溟每日都在加固镜渊封印。他封闭渊底阵眼,用魔力布下结界,甚至将自身部分神识灌入符阵之中,强行阻止她与前世的那段灵识接触。
他知道,一旦她完全醒来,血契将转向“原灵”——那个沉睡于镜渊最深处、被命运诅咒的存在。
到那时,时苓将不再是时苓,他也……终将失去她。
但这些事,夜溟从未告诉过她。
只是每当她梦醒惊魂未定时,夜溟都会在第一时间出现,轻声问一句:“你还好么?”
她从未回答过“好”。她开始学会沉默,学会把那些熟悉而陌生的梦境藏在心底,不愿再与他分享。
那份信任,正悄然崩裂。
又一夜,她梦中踏入雪原。
这一次,她看到红衣人站在一面古镜前,镜面龟裂,碎纹如蛛网。镜中是一座琴台,琴上积雪如棉,一人倚琴沉眠不醒。
红衣人缓缓伸手,似要唤醒那沉睡者。
而她自己——她在梦中惊叫:“不要碰她!”
红衣人停住动作,回头。
这一次,她看清了那张脸。
是她自己。
一模一样的眉眼,唯独那双眼,比她的更深沉、更古老,像是背负千年宿命的神灵。
她在梦中大叫一声惊醒,却被突如其来的剧痛痛翻在地。
夜溟破门而入,将她抱入怀中。
她看见他的眼睛,不再是那双温和的眼,而是泛起血色的猩红。
“你……你眼睛……”她颤声开口。
“没事。”他轻声道,“你醒来了就好。”
“你一直在承受……我的梦境伤害?”她颤声问。
他不语,只紧抱住她:“我不许你再梦。”
自那日起,夜溟开始封锁镜渊,用自己全部魔力构建七重结界,每一道都刻有血咒。
封印完成时,他身形几乎透明,气息虚弱到风随时可以吹散。
他从不在她面前显露这些,只在她熟睡时,默默守于榻前,将自身气血灌入她的眉心,延缓她在梦境觉醒的速度。
直至某日黄昏,她看见他不再有影子了。
“夜溟,你是不是……快维持不住了?”她问。
他背对着她,许久后才答:“你只需活着。哪怕恨我,也要活着。”
她终是忍不住喊出:“你救我,到底是为了爱我,还是为了将我困住?”
夜溟缓缓转身。
他望向她,眼中是天地崩碎般的沉痛:“你活着,是我所有的期许。”
“可我不是她。”她轻声说。
他顿住,身形微颤。
“你心中那人,在镜渊深处沉睡。而我,不过是她的一段残魂。对吗?”
夜溟张口欲言,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她笑了,却比哭更悲凉。
“我曾想,只要你愿意陪我,我便不再追问。但我梦中的她,总是流泪。她让我记起一些不该记起的事,而你……从不曾否认。”
“你到底,是为了她,还是为了我?”
“是你。”他终于出声,低得几不可闻,“也是她。”
“你是你,”他一字一句,“可你体内的她,我亦无法割舍。”
镜渊之上,一道裂缝在符阵中悄然绽开。
她再一次梦见“她”——也是另一个自己。
她站在破碎的镜前,看着自己一点点透明、虚化。
镜中,另一个她的影子,渐渐浮现——披红衣,踏雪来,眼中映着红梅与白雪,胸前佩着一块玉,与她梦中弹琴之人所佩,一模一样。
那人睁开眼,看着她。
她终于明白——
“我梦见的,不是她的过去,而是我的未来。”
而夜溟,再也无法封住裂口。
他的真身开始化影,魂骨一寸寸散作镜渊之气,所有的封印,已不足以挡住她的觉醒。
他抱着她,最后一次。
声音轻得如风中一缕灰烬。
“时苓……你若醒来,我便……再也不能是我。”
“可若你不醒,我永远等不到她。”
“你怪我吧。”
她伏在他怀中,泣不成声:“我不怪你……我只是,怕你不是你了。”
他手指缓缓抚过她的发丝,声音几不可闻:“哪怕你恨我……也好过你消失。”
镜中,两道身影重叠,一道渐隐,一道渐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