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谢漪似乎是没察觉到周围的缄默一般,“小女郎的衣物怎的脏了?”
她抱起赵娇娥对赵阖吉的妻子道:“许是方才吃东西时弄脏了,我带她去换一身新的。”
赵阖吉的妻子双手悬在半空中,是动也不敢动。
谢漪却是不理会她,自顾自抱起乖如鹌鹑的赵娇娥往弦月阁的方向走,一众女眷望着她的背影,皆是不敢出声。
萧策这边,男人们还在大口吃着肉,甚至还觉得不尽兴,萧策只得让明光取来酒水。
赵阖吉道:“我等许久不曾这般痛快了!犹记得当年我们常与王爷去醉红楼吃花酒,王爷每每喝醉,都要点那柳三娘——”
“赵阖吉,你喝醉了。”
萧策推开赵阖吉扒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眼神意味不明地望向他,“你今日究竟是来看我母亲和胞妹,还是来我府上喝酒吃肉的?”
这些个副将们,个个都已经是作父亲当丈夫的人了,说起话来却不去想后果。
赵阖吉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赶忙缩了缩脖子,声音也不由得低了几分,“……王爷别误会,我等本意的确是来看望老夫人和女郎的,只是未曾想王妃准备了如此好酒好菜款待我等,实在是盛情难却,盛情难却啊!”
一旁的宁怀远也瞪了赵阖吉一眼,举起酒坛子转移话题道:“是啊王爷,若不是今日所见,我还真不相信外界所传王妃是天仙下凡,如今一看,只觉得外界所言非虚。
如此好的王妃,对我们这些个将士们都这样好,王爷当初一定是对她一见钟情罢!”
亦有人高声问道:“王爷是何时见的王妃?与我们说说呗!”
何时见的谢漪。
萧策想起来了。
初次相见,是上京的春日。
他与同僚在上京樊楼吃酒,待到他欲打道回府,马夫却伏在地上哭泣着说,方才马匹被一男子夺走,飞身上马便离去,只留下一锭金子。
语罢,将金子交与他。
萧策下意识往马蹄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却见是一女扮男装的少女骑着他的白马,她学男子竖起冠发,在桥下回过头看他,回眸一笑,英气逼人,竟令周身景色都失去颜色。
第二次见她,是在新朝初立的那次秋猎。彼时她用牙叼着一支箭矢,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后来更是在林中抢先他一步猎走一只白狐,却又当着他的面放了。
他正要开口,她却扭转马头便走。
两次见面,他都未曾与她说上一句话。
那次秋猎后不久,先帝便下旨为他和谢漪赐婚。
他知晓这桩婚事,是谢珣带谢氏转投新朝后,为获取先帝信任,亲自求来的。
他亦知晓彼时已是强弩之末的先帝是忌惮他功高盖主,亦担心将来太子登基世家会联手造反,故而让他与世家联姻。
针尖对麦芒,方可保永久太平。
萧策不想与先帝离心,便接纳了这桩婚事。
那夜他拿起秤杆,挑开她的红盖头时,心中思衬着她会是何表情,是张扬,还是挑衅,亦或者是一如他们所说的目中无人——
然而都不是。
萧策挑开盖头,只看见一双极其平静的眼。
她抬头,表情宛若一潭死水,仿佛任何波澜都不值得她晕染出一丝涟漪,“王爷。”
“王爷。”
回忆与现实重叠,萧策抬眼,只见仍是一身红衣的谢漪,正牵着不知何时换了一身紫色大襦裙的赵娇娥,朝着自己这边一步一步走来。
“小娇娥,来,快到爹爹这里来!”赵阖吉朝自家女儿张开手,赵娇娥这才下定决心一般松开谢漪的手,朝着赵阖吉的方向狂奔而去,扑进他怀中,眼圈红红,却不敢哭出声来。
“我儿娇娥!”赵阖吉之妻亦闻声赶来,她一把从丈夫怀中夺过女儿,仔仔细细检查了遍,这才放下心,整个人放松下来。
赵阖吉见妻子这样莽撞,女儿又不懂事,只觉有些丢了颜面,不免道:“你这样跌跌撞撞,把娇娥都教坏了!这王府是你们母女俩乱跑的地儿吗!”
谢漪走上前来,抚摸着赵娇娥的背,温声道:“赵将军,无妨的,小娇娥方才吃食弄脏了衣物,故而我带她回我房中换了一条衣裙。”
她的声音与谢泫一样,平和温润,如珠玉坠水,很是好听。
可这声音落在赵阖吉之妻耳中,却如同恶魔低语。
她与女儿对视一眼,只觉背部也抚上了一只手,令她汗毛竖起,背脊瞬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