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师母。”苏白喝了口热茶,身体暖和些了,又问,“老师呢?“
师母指了指餐厅暗处的角落。
灰暗云层将天空压的极低,湮没了所有光线,屋内也没有开灯,只能模糊看清一团轮廓藏在角落里,像是凝固的浓厚墨色,带着风雨欲来的压迫感。
“老师。”苏白走过去叫了声。
她没敢擅自坐下,只恭敬站着,把手里的报告和论文递过去。
许国庆没接,只敲了敲桌面,道:“放下吧。”
苏白依言照做,然后沉默的继续站着。
“你有什么事情,好好跟孩子说。”师母从厨房端出来一盘果切,忍不住说和了几句。
“天气冷,”许国庆语气柔和了些,找了个话题把人支开:“你给孩子们准备些火锅。”
师母不放心的走开,餐厅就剩下师徒两人,沉默在空气中逐渐蔓延。
“老师,”还是苏白先开口低头,“我错了。”
“哦,那你说说,你都错哪了?”
苏白低头看脚尖,开始一一检讨自己的过错。
“回来后没直接来汇报论文进展。”
“最近天冷,总是赖床不想起,每天早上少看了半小时书。”
“还有...”
啪——
一只手机丢到她面前,打断了她的滔滔不绝。
手机屏幕亮着,等苏白定睛看清了内容,瞳孔骤然一缩。
她当导演的事情还是被发现了。
手机里不断播放着苏白执导的那温情的宣传片,而现实中,空气逐渐凝重。
苏白抬头看了一下老师的表情,没敢说话。
“不是挺能说的?说说看,你错哪了?”
“要不是闹大了,刚好被我看到,你还打算瞒我多久?”
指责,怒火,失望...
这些劈头盖脸地全砸在苏白头上。
苏白还是沉默着,她不愿意违心认错。
许国庆怒气更盛了。
他拍了一下桌子,正准备站起来好好教训这个不听话的学生,身体却不受控制突然倒了下去。
苏白赶紧飞奔过去扶住,先找出降压药给老师含在舌下,紧接着扶着老师在沙上躺下。
等到许国庆的头昏和视力模糊这些症状都缓解了,她拿出血压计测了测,发现血压都回归正常数值,提着的心才勉强放下。
“吓着你了?”许国庆声音还带了些虚弱,“老师身体没事,不哭。”
被这一提醒,苏白这才发现自己哭了。脸上湿漉漉的两条泪痕。
“没哭。”她把脸擦干,哑着嗓子道,“就是风大,吹的。”
许国庆笑着,抬手想点点她哭红的鼻子,却发现没了力气。
他是真的老了。
人老了,就免不了总爱回忆过去。
许国庆这一生,走到功成名就只能算坎坷。
国家战乱,家道中落,他从地主家的大少爷成了只能在卖苦力赚口饭吃的船工。
也是幸运,没过两年,战乱平息,他念过私塾,会写字会算账,建国后考上了大专,读了会计专业,毕业后分配到剧组成了财务。
再之后,又得了机会当上了导演,等他发现自己天赋,决心要成为一名编剧时,已经是快五十岁了。
他用三十几年的时间才成了知名导演,拍的《守城》获得了康城电影节最佳影片。
可只用了五年时间,就斩获了国内电影圈三大最佳编剧奖。
别人看他风光无限,但只有许国庆知道自己蹉跎一生,兜兜转转,直到暮年才找到自己该走的路。
苏白的天赋更甚于他。
许国庆教导她,护着她,保护着她的灵气和心性,想尽可能把苏白未来的路铺平铺顺,托举她去到更远的地方。
“苏白。”他叹了口气,谆谆教导,“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你在编剧这条路上还刚刚起步,不应该分心,也不应该贪多。”
“你的人生还很长,等你把编剧这条路走通走顺了,老师不反对你做些其他的。”
这些道理苏白都懂,但她的人生,只剩下短短两年了。
她上辈子规规矩矩当编剧,老老实实按部就班地走着老师给她规划好的道路,生命终结时,也只走到亚得里亚电影节主竞赛单元。
现在,她借了时平的运势,又有上辈子的经验加持,却也只走到了亚得里亚电影节主竞赛单元。
这似乎已经是极限了。
所以,靠别人来当导演,来当她剧本的翻译器,真的能走的比上辈子更远吗?
她不知道答案,只能缄默不语。
见她沉默迟迟没有回答,许国庆加重了语气:“苏白,你要乖,不要再走老师走过的错路。”
许久,苏白点了点头,道:“老师,我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就好。”许国庆欣慰笑了,“去吃饭吧,都是你喜欢吃的。”
师母也从厨房出来,温柔朝苏白招招手:“快来吃火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