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一坛酒启封,听见“年年今日、岁岁今朝”的祝词,狄玉仪方知今日是樊循之生辰。那时她正因肆意纵马心绪迭起,耳热心热,已顾不得思量仪态是否端正,同众人一起坐在浅丘草野之上。
“无需因我不做操办。”狄玉仪凑近去闻杏子酒香,似酸似甜的杏子酿就出辛辣之感。她未曾品过酒味,却立即被勾出垂涎渴盼。
“你莫是想得太多?”及至下马,樊循之眼盯着发带的毛病似仍没散,不知怎地就坐到狄玉仪身旁。此刻他望天望地,就是不望狄玉仪,“原就是我不爱操办。”
“从生到死,要过多少生辰,年年皆大操大办,岂不累死?”
“是也!”樊月瑶点头道,“我们向来只在逢五、逢十生辰时才办宴的。”
“……原是如此。”狄玉仪无意深问,省大家小心翼翼,便讲:“那也该早先告诉我才好?连份生辰礼都没有也太不像样。”
“哎呀,给他准备也是白准备!”樊月瑶摆摆手,“这人嫌东嫌西,什么都不爱用的。”
谷展怀以例作证:“早先送他摆件挂饰,他说不实用;便琢磨送刀剑匕首,又说用不上。总之不是无用便是已有,后来年年给他买副护腕了事。”
樊循之道:“真想了事,便将护腕也省了。”
“你看这人。”樊月瑶再开一坛酒,用力墩他身边,“你便喝吧,年年生辰就知喝酒!”
她同狄玉仪说:“姊姊是不知道,怡然姊姊曾给他画了幅像,惟妙惟肖呢!他倒好,只夸声‘不错’便没了,还讲下年不必再费心去画。再扫兴没有了!”
谷怡然仰头喝下一大口酒,方畅然笑道:“从前不信邪么,往后再懒花心思。”
“正该如此。”樊月瑶当她说生辰礼。
“正该如此!”谷怡然笑笑,点头称是,酒坛一碰樊月瑶的,“然单就喝酒这点来看,他却很有道理。你家这杏子酒实想让人喝上一天一夜。”
“那如何算是他的道理?该是娘亲手艺好!”樊月瑶问狄玉仪,“是吧,姊姊?”
狄玉仪点头,也学她们仰头去喝。酒液滑入口腔,她不给自己犹疑的机会,径直咽下。初初未曾品出味道,酸甜甫一泛起便盈满口腔,而后是攀上鼻端的辛烈之感。
“咳、咳!”回过味来已是猛地咳嗽。
“头回喝?”樊循之抬手帮她顺气,皱眉问道,然狄玉仪顾不上回答。他便撇嘴,“也不知道做什么要装腔作势。”
“那你又做什么要跟着我?”狄玉仪脱口而出,心觉不对。此问虽从察觉他在身后起,便在心中盘旋许久,却绝未到非得到回答不可的地步。
她此刻脑袋昏沉,眼前也莫名摇晃起来……狄玉仪定定神,先看左边的樊月瑶,再看右边的樊循之。这般挪动一回,兄妹俩的身影似乎叠到一处,她神思也愈发迷蒙起来。
撇下身后的手,狄玉仪将酒坛举至眼前,她直觉此物便是元凶。
不信邪似的又连喝两口,绵密醇香竞相涌上。狄玉仪顷刻间得了乐趣,跑马未散的余韵也来作祟,直让她将辨明“凶嫌”之事抛去脑后。她自顾自一口接着一口,让人想拦都无从下手。
樊月瑶不可置信,迟疑着问:“玉仪姊姊这是……这是醉了?”
“想是醉了。”谷怡然答完,一时也不知作何反应。
狄玉仪今日骑装纵马,气势过于瞩目,恍叫众人生出股“莫说骑马、饮酒作乐样样在行”的印象来,也就从未有人想过多问一句。
“怎不喝了?”狄玉仪问着,将手中酒坛与樊月瑶的相碰,“无需管我,自可随心。”
天已将暮,云山一线。狄玉仪拂过身下能盖住手背的野草,话音早已含混滞缓,“平康饮酒,乃是借酒浇愁愁更愁。唯在南明,一醉至天明便可万事皆抛。”
“这是父亲同我讲的。”狄玉仪因这话,决意将第一口酒留待南明再饮。她抓住樊月瑶手腕,问道:月瑶,可是真的?”
樊月瑶答不上来,她便一个个问过去,但没谁能给出个确切回答。他们一不曾在平康饮酒,二不曾有狄玉仪此刻最想抛之脑后的沉痛心事。
樊循之都将话送至嘴边了,却被狄玉仪略过,看也不曾看上一眼,他不满道:“怎不问我?”
狄玉仪这才察觉有这么个人似的,转身将他从头至脚打量一番,又无甚兴趣地收回视线,“我知你会如何说——试试便知,是也不是?”
樊循之咂道:“是又如何?”
“不如何。”狄玉仪第二坛酒已快见底,动作更显迟缓,带点儿不耐补充,“只很像废话,我难道不正是在试?”
“哈哈哈!”樊月瑶乐见樊循之吃瘪,毫不客气嘲笑,随即被点醒似的,“既不知答案,我们今日陪姊姊一醉方休便是!明日,姊姊心中必自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