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快到了!”引路的樊月瑶绕至车边,狄玉仪往外看去,路程较她预想的还要长些。正因地处偏远,外边倒是不再有想打探她是何种模样的人,然人声却不减反增。
顺着此起彼伏的“来了”、“来了”,狄玉仪望向两处紧挨在一块儿的宅院。院前聚着一众人等,多为中年男女,个个翘首以盼。
“哎呀,真是没一点长辈样!”樊月瑶也被这阵仗吓得不轻,茫茫然找回腔调。
“大家都惦着你呢!才收到书信他们就数着日子等,估计着今日该到了,原想一起迎你。”樊月瑶此刻颇觉庆幸,“还是娘亲想得周到,怕这样大的阵仗叫你紧张,这才拦下一群火急火燎的人。”
“樊循之还赖着不肯起呢,被爹爹斥过一顿才算老实。”想起樊循之挨骂的样子,她就开心起来,便顾不上一路来的害臊。
等樊循之回来,可得被拦着问个底掉儿。待他将娃娃亲没了的事抖出去,必会被见过玉仪姊姊的人啐上一句“不识好歹”。
说着就到了地方。
马车瞬时被围拢起来,狄玉仪才露出身影,头都未抬,一伙人便忙不迭夸上了:“真标致,不像敬春林能生出来的!”
“说你傻吧?那肯定是随了长公主啊!”
“哎,你说得对!个儿也高,这头发丝儿瞧着都比旁人更乌黑柔亮些!”
待狄玉仪下来,夸赞又变作对敬春林此人的埋怨:“这杀千刀的!怎就好意思抛下妻女去死呢?你看看,长公主也跟着去了——这都叫什么事儿啊!才及笄吧?往后日子多难熬啊!”
“当初是他非要离开萍水庄,说什么会把日子过好?呸!这也叫好!”
“快别提了!当着孩子的面,胡咧咧什么?”一位盘着圆髻的妇人出声。清丽透亮的声音,看似没用几分力,却压过众人嘈杂,“怎么过、怎么过,你们都是死的不成?这么多人照顾不好一个半大孩子?”
狄玉仪总算找到时机出声,她朝四周一一见礼,并不因长辈的“口无遮拦”而面露难色,反倒多谢他们挂念。
“劳各位叔伯姨母忧心,玉仪前头已过十七生辰。”她先报上年岁,又说:“父亲母亲骤然离世,玉仪悲痛不已。只是往后仍有大把光景要过,怎好耽于哀伤?自当勤勉生活。”
最后是恳切请求:“尚要烦请叔伯姨母们多关照。”
“算什么麻烦。”见她这样懂事,方才还气势如虹的薛灵安也禁不住想要垂泪。只好握住她一双手,轻拍几下,“先去萍水庄看看?你母亲也在这生活过不短时候呢!”
狄玉仪颔首,便由薛灵安牵上她走在前头,一行人自缀在身后。他们皆是心绪过重,竟都忘记该同狄玉仪大略讲讲如何称呼众人,她便只好先往里走,见机行事。
*
初闻萍水庄其名,狄玉仪以为它必然占地广阔,遂问父亲:“它是不是比公主府还大呀,那可以挖好几个池子吗?一个种莲蓬、一个养小鱼、再有一个用来凫水!”
“哈哈!”敬春林大笑,点着狄玉仪的鼻子问:“你会凫水吗?”
“不会可以学嘛。”狄玉仪在他身上扑腾,转身寻求认同。
母亲便笑眼瞧她,“袅袅说得对,不止要学凫水,还要学骑马。”
然萍水庄实际只是个同隔壁金风堂一般无二的合院,区别只在萍水庄三进、金风堂修了四进。这都是父亲与母亲同狄玉仪讲过的,她虽从未来过南明,已在心里将萍水庄的样子描过许多遍。
越过影壁果然是种满莲花的池子。此刻花苞几乎尽数绽开,满池粉白翠绿,只等秋日莲蓬成熟。见狄玉仪望着池子发愣,薛灵安想起,她母亲回回来都要指挥敬春林,将满池莲蓬采个干净。
薛灵安忙说:“想吃莲子是不是?放心,到时可有的吃呢,等日子到了,给你做莲子羹、莲子酥,什么样式都有——呀!”
“瞧我!竟忘了告诉你,我就住在隔壁。”她这才意识到,“父母该同你讲过?姓樊的那家。樊兴南是我夫君,你喊我薛姨母便是。”
“没错,玉仪姊姊!”樊月瑶的身影散在人堆里瞧不见,声音倒是与她母亲一般,能压过所有人,“我和娘亲就在隔壁,有不适应的地方尽可来找我们!”
这下众人才想起自报家门,一时又是七嘴八舌,好不热闹。薛灵安带狄玉仪草草熟悉过萍水庄,径直将人领去后院,令一干人等候在院外。
“快来瞧瞧,房间是你母亲布置的。”进了屋,薛灵安说:“你父母回平康时,萍水庄便都由外边那群人照看。洒扫的洒扫,照看花草的照看花草……他们都怨你父亲说走就走,但终归是记挂他的。”
狄玉仪应声:“我都懂的。”
父亲离开萍水庄可说是一意孤行。母亲同她讲过,等到了南明,若是有人骂父亲,不要替他不平,那都是他该受的。又说:“而且呀,不用等你上阵,自会有人帮他骂回去。”
帮父亲的显然便是薛姨母,骂父亲的……母亲说他们是刀子嘴豆腐心。启程时狄玉仪是不信这话的,预想的最好的结果,也只是他们心中怨怼能随父亲的离开烟消云散。
从没想过会是此番情景,怨怼并未如她所愿散去,可柔软的惦念同样萦在众人心间。狄玉仪无需另外雇人洒扫,无需与乳娘、南明一起,重新装点萍水庄,然后摸索着从头来过。
萍水庄仍是多年前的萍水庄,只要她愿意,大约还能在这里找到父母留下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