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收剑势的反噬让段迟意眉头一皱。
他拧眉,忍着痛楚将这股血气咽下,没在黎落面前露出破绽。
两人静默无言,一时间,整个骨伞空间里,竟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黎落看向面前的破妄剑。
长剑覆霜,寒意逼人,和面前这位剑君一样,都是极精致、却也极冷清的模样。
她的思绪有些纷飞,忍不住想起那天在云苍阁,聊起这把剑时,穗穗说的话。
“没名字没身份的剑鞘”。
穗穗曾这样形容破妄剑主。
可他留了自己一命。
黎落在心里想。
她不由得伸出手去触碰剑锋。
段迟意察觉到她的念头,握剑的手一颤,想要撤回剑身时,却一眼看到了她手掌中央的伤痕。
伤口很新,刀口平整,明显是利刃所划;下深上浅,应该是她自己右手持刀,自伤而成。
而由于没有及时处理,伤口两侧的皮肉已经外翻发白,唯有其间鲜血的颜色格外明显。
段迟意瞳孔一缩:
“你的手……?”
黎落已抬手触摸到了剑锋,指腹轻点其上,顿时被上面的寒气激得蹙眉。
她喃喃道:
“这剑好冷。”
段迟意握着剑柄,心口却像是也被黎落的指尖轻触一般,生出一种又痒又麻的感觉。
他也跟着看向自己手里的剑。
破妄剑属霜寒,确实是一把很冷的剑。
只是他这个人也很冷。
段迟意觉得自己不该在这时沉默,可是现在的场景实在有些诡异。
他们两人方才还分属仙魔两道,打的你死我活。
此刻黎落却触碰着他的剑,细声细语地说着“这剑好冷”。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的目光总落在她手心的伤口上,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说:
“你的伤,需得尽快敷药。”
黎落闻言,诧异地抬头望着他。
她的眼睛已经恢复了正常,瞳仁中残留的些许墨色,反倒成了那双琥珀中央的点缀,格外特别。
她望着他,分明隔着面具不可能看清他的脸,但段迟意就是莫名紧张,总觉得自己仿佛失去了伪装,完完整整暴露在她面前似的。
会被发现吗?
段迟意心想着,喉结不由自主地上下滑动了一下。
好在黎落很快扭开了头,仿佛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一样,蓦地笑了一下。
“我猜的果然没错。”
段迟意因她的这句话而心跳加速,紧张到喉咙发干。
旋即却听见黎落用一种熟悉的、悄悄得意的语气说:
“破妄剑果然不是全天下最好的剑。”
段迟意松了一口气,这才意识到方才某个瞬间,他竟仿佛在等着黎落宣判一样,提着一口气不敢松开。
下一刻,他又巧妙地听懂了黎落在说什么。
她在回答“段迟意”的问题。
“这世上,一定有比破妄剑更好的剑。”
生死时刻,她仍记得答应过自己,要寻到一把比破妄剑更好的剑。
那她方才又为什么要用那种决绝的语气,说“段迟意的生死与她何干”?
段迟意心中思绪纷飞五味杂陈,一刻也不得安宁。
某个瞬间,他终于意识到:
他无法像杀死其他妖魔那样杀死黎落。
——他下不去手杀她。
而也是从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他发现自己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开始变得不受控制了。
像一片云偶然笼罩了荒漠,像一朵花偶然绽放在冰川。
他亲眼看着它坠落,却无力阻拦。
又或者他不曾阻拦,甚至张开怀抱,亲手将它拥入怀中。
他整个人都定在原地,仿佛一尊彻头彻尾的冰雕。
黎落站起身。
四周的天幕发出连续不断的碎裂声,如蛛网一般迅速蔓延,而后终于支撑不住一般,骨伞空间彻底碎裂。
夜幕一瞬间展开,与白天不同,鬼界的极乐楼一片阴森静谧。
黎落低头,发现自己刚好站在窗户边缘。
窗户不高,窗外阴冷的风吹起她的头发,面前是成群结队走向远处的鬼魂。
——往生道开了。
她随着鬼魂游走的方向,抬头看向那扇写着“鬼门”的楼牌,没看段迟意一眼,直接翻身从窗户上跳了出去。
看着黎落跳窗逃跑的身影,像一只轻盈的蝶主动跃入黑暗。
段迟意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得救她。
身为仙门修士,既然下不去手杀她,那他就得为此负责。
他要追上去,问清楚。
他得知道黎落为什么要入魔,知道她身上那股可怖的力量究竟是什么,知道是什么东西一直让她恐惧不安。
然后,他会倾尽所能帮她。
段迟意微微垂眸,想明白了这些后,却没有立马追过去。
他蹲下身子,在地上摸索一阵,捡起了几块粉白色的玉簪碎片。
玉簪被他盛怒之下的剑气打碎,很难拼凑成原本模样。
段迟意心里却很平静。
他十分认真地将碎玉一块一块收拢起来,若是有过分细碎难以分辨的,他便将那一片沙土也一起拢起来。
总能拼好的。
反正,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
黎落跟在游荡的鬼身后,一起沿着往生道朝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