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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晃晃悠悠出了城。
黎落和段迟意各自坐着,车厢内保持着诡异的沉默。
自段迟意那句“好啊”之后,谁也没有主动开口说话。
黎落看着车外不断后移的景色,心事重重,很难装出天真活泼的样子来调节气氛。
段迟意则端坐垂眸,看起来毫无威胁,仿佛之前那猝不及防的一握所展露的侵略感只是她的错觉。
她转了转手腕。
寺庙到了。
老夫人被李嬷嬷搀扶着走在最前头,住持模样的僧人与她边走边交谈,时不时唱上一句“阿弥陀佛”。
黎落越走越慢,最后已经落到了冯府众人的尾端。
她正想找个机会脱离大部队,一道高挑的身影忽然靠近她。
“冯月婵”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你不进去拜吗?”
黎落道:
“我有东西落在马车上了,我想先去取。”
段迟意神色更冷:
“哦?我和你一起?”
“不用了。”
黎落后退几步,和他拉开距离,远远看见李嬷嬷和听雨说了什么,然后听雨便朝她二人的方向走来。
她松了一口气:
“老夫人在找你呢。”
段迟意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像是在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黎落垂眸避开他的视线:
“你……”
她犹豫片刻,还是在听雨走过来的同时说了句:
“你是冯府大小姐,硬气一点,他们拿你没办法的。”
然后黎落不等“冯月婵”回答,果断转身朝马车的方向跑去。
听雨恰在此时赶来,冲段迟意道:
“小姐,老夫人喊你进去上香。”
说罢,她看着黎落的背影,疑惑道:
“黎姑娘怎么走了?”
段迟意看着黎落离开的方向,轻嗤一声:
“做贼心虚,无情无义。”
八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听起来十分生气。
听雨面露疑惑。
段迟意已经转身道:“走吧。”
听雨便忘了自己方才的困惑,带着他急匆匆去和老夫人汇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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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落站在马车边,一只手已经撩开了帘子。
她准备上车的动作却忽然顿住。
一旁等她的车夫见状问了句:
“姑娘不是要回去帮小姐取东西吗?怎么不上车了?”
黎落放在车帘上的手渐渐攥紧,将帘子都揉出了褶皱,足见内心之挣扎。
她闭了闭眼睛,像是很艰难地在说服自己。
半晌后,她终于下定决心,放下帘子,转身又回了寺庙。
留下车夫在后头喊她:
“姑娘,您又不回去了吗?”
黎落没有回答,她捏紧了拳头,问清“冯月婵”的厢房后,径直推开门走了进去。
段迟意正背对着门口,在朝杯子里倒茶。
看见黎落冷着脸冲进来,还关上了门,他神情一怔,眼里有些诧异,但更多的是一种好奇和探究:
“不是走了?还回来做什么?”
语气反倒有几分轻松,不再似先前那般冷硬。
黎落没有回答。
破空之声传来。
段迟意一顿,没有立马反击,下一秒便被一柄匕首架在脖子上。
黎落推着他朝后倒去,倚靠在厢房中央的桌子上。
寺庙的桌子材质普通,并不稳当,被这股大力推地滑动,和地面接触,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桌子上的茶杯也滚到了地上,溅起一片水花。
外面的人听见这声响动,走到门口小声讯问:
“小姐?黎姑娘?”
黎落没有说话,反倒是段迟意开口:
“无事,不要进来。”
屋外那人便又走开了。
段迟意收回视线,看向他身前的黎落,明知故问:
“怎么了?”
黎落手中的刀刃又朝他脖子靠近了半寸,目光冰冷:
“冯月婵呢?”
冯月婵本人性格内敛,大声说话、大幅度动作都不会做,认识她以来,她做过的最大胆的事就是替黎落隐瞒杀人的事实。
可面前这人,纵使被刀架着也神色如常。
仗着自己和冯月婵认识不久,些微的区别认不出来,便敢大喇喇顶替了冯月婵藏在冯府。
只恨自己终日心神不定,竟没有第一时间发现。
仔细想想,自上次冯月婵出门上香之后,两人的关系就变得格外亲近起来,又何尝不是诱她放松警惕的陷阱?
她确实可以装作不知道一走了之,可冯月婵呢?
她好不容易才活着回到冯府,她说自己一定会好好活下去,又怎能被面前这个卑鄙的“冒牌货”取代?
黎落心中担忧,面上则更加凶狠:
“快说!你把冯月婵怎么了?!”
段迟意仔细看着她的神色,看她眼睛因为愤怒而呈现出的锐气和攻击性,和以往那个天真可欺的、小鹿般无辜的模样截然不同,心道:
是了,这才是真正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