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舟的眼珠子都要黏在姜宁脸上了,但他硬是表示了拒绝,艰难地、凭借着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把目光从姜宁身上撕下来,转身向县城走去。
艰难地走了三步,没忍住,又回头偷看了姜宁一眼。这一看,又要好大的毅力才能把目光挪开。
吴婶在旁边都看呆了:这是在干嘛,练习戒阿芙蓉呢?
“不是,大郎啊,”吴婶费解地看着沈云舟,她现在已经不仅仅是想要姜家的谢媒钱了,她真心好奇起了沈大郎这小脑瓜到底是在想什么。明明只看了一眼,就已经被宁哥儿迷得魂都要没了:“这是在拒绝什么呢?可是在担心出不起聘金?”吴婶试探着开解:“这个你半点不用操心,姜家看中的是你的人才,不要你一文钱。要是你面子上过不去,他们家送些钱来走个过程也行,只要你好好待他们家哥儿——”
时下门阀制度崩溃,科举兴起。士人阶层为巩固政治资源,开始以婚姻和丰厚的嫁妆进行才财结合,联姻不再讲究家世、门第、财力的般配。
榜下捉婿便是最典型的代表。被捉的婿不需要付出任何聘金,他们能够榜上有名,自身的才华就是最大的资本。反而女方家里要陪送大量财物,并为夫婿提供师资、政治资源。
但相对应的,这时候的岳家和夫婿之间的关系也更加紧密,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女婿半个儿了,得是大半个儿——岳家通过巨额嫁妆甚至可以获得对女婿、哥儿婿仕途、家事的干预权。
上行下效,如今民间亦是如此,不要聘金也不是稀罕事。当然了,女子和哥儿家里也不会纯纯扶贫,就好像士人只在榜下抓考中了的进士,没考中的不抓。
乡间婚嫁也要看汉子的个人条件,将来这汉子还需在其他方面反哺岳家,比如教导、扶持小舅子,帮岳家干活儿之类的。
个人能力、条件不行的底层汉子依然是被婚姻市场淘汰的。底层女子和哥儿就是终身不嫁,也不会降低嫁妆勉强成婚。因这时代还有典妻一说,嫁过丈夫太穷又没本事,极有可能会被典出去——说得最难听些,要典,这女子和哥儿的爹娘不会自己典女?何苦再转一手,白白让别人家的汉子赚来这份钱!
这沈大郎样貌好,体格健壮,又有一身打猎的好本事。在吴婶看来,和姜宁是十分相配的,由姜家的财力一扶持,将来必是乡里新一号人物。
也就是从前这沈大郎不怎么下山,大家都不了解他,只要他再打到几回猎物带下山,保准有别家也动结亲的心思。
要么说还是宁哥儿脑瓜子灵、眼光毒辣消息又灵通,这就抢在所有人前头了。偏偏这沈大郎倔驴一样,不知道犯什么拧呢!
沈云舟的目光依然黏在姜宁脸上,攥着背篓的手却紧了紧,低声道:“……我有心上人了。”
吴婶:……这还真是没看出来呢。她满头问号,犹疑道:“啊,这……那你还盯着宁哥儿瞧?眼珠子不要钱一样粘人家脸上了。”
沈云舟:“……”
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吴婶有些尴尬,讪讪地笑了笑:“那,你看中的是哪家小娘子,或是小哥儿?要不婶子上门帮你说和说和?”
这沈大郎要是心里真有人还不好办了,强扭的瓜不甜,真成了亲宁哥儿也不快活啊。
可惜啊,宁哥儿好不容易相中一个。
谁知她不提这话还好,一提却见那沈大郎蓦然间泪如雨下,把吴婶吓得猛退两步:不是,我说啥了?
这老高的汉子说哭就哭,什么毛病?
却听沈云舟哽咽道:“他……他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沈云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和一个头一次见面的本土媒婆吐露心声,可能是气氛烘托到这里了,他又憋了许多年。这时候看见了姜宁的脸,便忍不住了:“他和我的心上人,长得很像。”所以忍不住想看,看了又看。
哪怕知道,那并不是他的学长。
说来也是神奇,两人竟是有八\九分的相似,不过这小哥儿要比学长矮一些,脸上线条也更加柔和,学长眉心也没有红痣。
“啊这,节哀……这逝者已逝,你还是要往前看的,日子总得过下去。”吴婶干巴巴道,又不禁疑惑,他们十里八乡有和宁哥儿长得像的小哥儿和小娘子吗?还死了,她怎么没听说过?
不过既然心上人已死,还死了很多年,倒也让吴婶心头又燃起了一些希望:“你也要想开一些,人既然没了,便是你们少了一些缘分……你还能一辈子不娶了?要婶子说啊,宁哥儿和你心上人长得那么相似,又中意你,说不得就是老天不忍,再赐你一段天定的良缘呢,你可不要拂了老天爷的好意啊!”
沈云舟抽了抽鼻子,想起学长,他也没心情再盯着姜宁过眼瘾了,垂着头往县城的方向走:“不娶了,我要为他守节。”他在末世那么多年,都没有找过别人,他心里只有学长一个。
贞洁是男人最好的嫁妆。
虽然他也没希望“嫁”给学长了,甚至在学长去世前都没能表白,连守节都守得名不正言不顺……沈云舟触动心事,眼泪再次吧嗒吧嗒狂掉。
吴婶:……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