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初透,窗棂漫进一层薄青,似水墨洇了宣纸,朦胧渗开。铜雀烛台上的残蜡凝成泪痕,最后一缕青烟袅袅,散入雕花梁间。
菱花镜里印着半幅素纱帐,被晨风轻撩,如雾如烟。檀木榻上,锦衾半垂,绣着缠枝海棠的缎面泛着光。
被衾掩着一女子,纤长白皙的手臂松松垂在床边,发丝凌乱,双眸轻闭,面容似染了花意,红润、娇嫩。
她正喃喃着什么,恍惚中睁开眼,又迷迷糊糊昏睡了过去。
直睡到日上三竿,柳茹萱才清醒些许。
“连翘.......”她费力唤道。连翘见柳茹萱总算醒了,进了屋,拂开纱帐,和声道:“夫人,可要奴婢伺候你沐浴?”
柳茹萱点了点头,待备好水,她掀开被子,身子只觉得撕裂般火辣辣的疼。
连翘看去,心中亦是惊涛拍涌。这一夜,萧世子怎狠得下心,柳茹萱昔日白嫩的身子恰似白瓷有裂,明珠染红。
柳茹萱的嗓子嘶哑,身子更是柔弱不堪,搀扶着连翘的手,勉强走到屏风后,每一步都带着极大的痛楚。
沐浴后,柳茹萱的身子干爽些许,却依旧打不起精神。见床上被褥已换好,柳茹萱复又躺了回去,带着浓浓的倦意。
“连翘,今日都不必来伺候我,让我好好睡一觉吧。”
连翘点了点头,放下纱帐,又掩了些窗,退了出去。直睡到暮色沉沉,柳茹萱还未醒。
王府家宴。
暮色初合,王府的朱漆大门早已悬起八宝琉璃灯。
青砖甬道上小厮们捧着鎏金食盒疾步无声,只听得织锦靴底掠过新扫的地,秋风拂过,又落了层叶。沙沙作响。
正厅里,十二扇紫檀嵌玉屏风围出暖意融融的一方天地。当中摆着酸枝木云石面大圆桌,桌心置块和田玉雕的转盘,已成开二十四道攒盒。
临安王端坐主位,古铜色面庞被酒气蒸得发亮:“萧敛,你这几日都不回府,可是朝中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萧敛淡淡一笑:“临安王何必处处管束着我。我去何处,还要如些乳臭未干的纨绔子弟,向您报备不成?”
林静秋与萧润对视一眼,萧雪微听萧敛一席话亦是为他捏了把汗,而萧文珠则低头用饭,敛住怒意。
萧璋则丝毫没变色,他并不关心几人说了什么,只是夹着熊掌吃。忽地熊掌落到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众人纷纷抬眼看着他。
妾室叶江梓扯了扯萧璋的袖子,狠狠瞪了他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萧璋则悻悻一笑,也不在意,兀自吃着东西。
临安王移转视线,复又看着萧敛,面色沉沉:“今日家宴,本王不欲与你争执。你如今翅膀硬了,自是管不得。但你在府外置外室,日日流连,连家都不归了,传出去,王府的脸往哪搁?”
王妃林静秋往临安王碗中夹了一筷子菜,笑道:“王爷万莫动怒,保重身体。敛儿是还小,不懂事,思虑没那么周全,若是料到了此举有碍王府体面,想必是不会做的。”
她这一番话,让临安王怒气更甚:“慈母多败儿,你总为他遮掩,可曾见过他感谢你半分?萧敛,你就是明知故犯,你若如此威风,索性去了这世子位置,看离了王府你还算什么人物?”
萧敛唇角微扬,以银刀划开炙鹿脊上薄如蝉翼的酥皮,淡淡道:“父亲说笑了。我近日忙于军务,疏于家事,不知有何可指摘的?至于外室,不过姑苏远亲江氏女而已,纳入府中做个妾便是了,不劳你们费心。”
如今临安王和王妃皆对柳茹萱这个名字闭口不谈,柳氏一族已压来京城,秋后问斩,与柳氏有关的亲脉亦尽数打入大牢,男丁问斩,女子没入贱籍。
朝堂上下,人人自危,生怕与柳氏扯上半点关系。
偏萧敛堂而皇之地将柳茹萱带到了京城,换个身份私藏起来。
见二人不言,萧敛搁下碗筷:“进来军中事务繁多,我便先行退席了,你们自便。”
萧雪微看了看萧敛的背影,蹙了蹙眉。
长兄先前与家人虽不说是和睦非常,却亦是相敬如宾。自出征回来后,就像换了一个人,沉默内敛,独断专行。
书房内,夜色深深,尚未点灯。
“世子。”画屏向萧敛福身行礼,眉眼低垂。
她是临安王妃塞入萧敛房中的通房丫鬟,生得清秀婉约,人亦乖巧伶俐。萧敛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她放着,平时让她添添茶、磨磨墨,偶尔高兴时教她认几个字。
萧敛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把书房灯点起。”
书房的灯一盏盏亮了起来,光影下,萧敛有些恍惚。他今日一直忍着未去别院,也不知柳茹萱眼下如何。
“可需要奴婢替世子研墨?”画屏见萧敛坐在案前,却未动,小心翼翼地问道。
萧敛回过神来,声色平静:“不必了,替我温些茶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