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信听得笑起来,露出一排洁白的牙。这还是第一次,黎元仪瞧着他有几分傻傻的孩子气。
詹信握住筷箸,挑起一口面,正要送入口中,突然指节一顿,“殿下真不饿么,要不要分食一些......”
黎元仪差点笑出声,眉宇间剩余的那点怒气不知不觉间消散殆尽,“我不饿,你自己吃罢,别烫着嘴,慢慢吃。”
詹信这才放心地送面入口,他听黎元仪的话,虽饿得很但还是很有耐心地等散开了热气,再慢慢吃。
待黎元仪喝了两盏热茶,再抬眼看詹信,他已把一碗面和几碟小菜吃得干干净净,连面汤都全喝了。
“去院子里头走走,消消食。”
詹信跟着她出去,院子里头空荡得很,夏夜的风带着凉意吹起廊下一排悬挂的灯笼。
四下里无人,寂静的庭院里苍白的月光洒在两人肩头,黎元仪望着夜空中半圆的月出了会神,幽幽开口,“你还是不肯说?”
詹信微微一怔,他没想到此刻黎元仪还会提起方才未竟之事。
其实从一开始,他比起旁人的欺辱,更在意的就是她知道此事后,会因此烦忧,白白扰了眼下难得的清净。
“殿下,龙虎军中发生的任何事,臣都能处理好的。”
黎元仪摇摇头,“我不是担心你处理不好。只是希望,以后再有任何事,你都不会再像今天这般打定主意来瞒着我。”
詹信怔在原地,却是没有想到,她在意的是这个。
黎元仪侧首,看向詹信的眼睛,神色坦然而平静:
“我是真心希望,你我之间,在夫妻之前,彼此可以是安心交付后背、坚不可摧的盟友。
只有如此,无论发生什么事,面对的是怎样艰难的处境,我们都能齐心向外,攻克难关。
而盟友之间,第一条要做到的,就是坦诚相待。”
四目相对,詹信缓慢而郑重地点了点头。
黎元仪唇角微扬,“那现在,你愿意告诉我,白日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这次,詹信没有犹豫,把白日龙虎军军营里发生的事都说了。
黎元仪静静听完,沉默片刻,才开口道:
“你做得很好。”
詹信说完本还忐忑着,闻言下垂眼尾扬起,眼眸也随即一亮,“殿下不怪臣回手打了他们吗?”
黎元仪摇摇头,“他们这般欺侮你,与当面给我难堪无异,你当然可以打回去。
且他们敌不过你受了伤,也只能怪他们学艺不精,是他们自己不中用罢了。”
她顿了顿,思索片刻后,看向詹信:“你有没有想过,这些人为什么要主动来寻衅滋事?”
詹信眼睫微闪,嘴唇张了张,声音低了下去,“因为,臣身份低微,不配做殿下的驸马。”
黎元仪摇头,“他们之所以来挑衅为难你,最主要的原因是你的出现让他们感受到了威胁。”
“臣让他们感觉到了威胁?”詹信显然有些迷惑,“殿下太抬举臣了,臣何德何能......”
“怎会是抬举?”黎元仪笑了,“不是他们高估了你,倒是你低看了自己。”
“诚然,论出身,你远不如他们显赫。可你从前随侍世家大族多年,就像他们今时今日身边诸多随从一样,是从未让他们认真多看一眼的小人物。
可就是这样一个他们从不看进眼里的人,一朝一夕间平步青云,在龙虎军中完全和他们平起平坐。
在他们看来,你已经在很大程度上分享了他们世袭、优先享有的权力和利益,且这样的分享是触及和威胁到他们自身根本的。
那么你觉得,他们看见你时会作何感想?”
詹信若有所思的目光凝在面前的某一处暗影虚空里。
黎元仪并不等他回答,“且,既有了你这样的例子在前,难免日后不会出现第二个你,第三个你......
这几个寻衅于你的人想必才干平庸,唯一能让他们扬着下巴看人的,便是他们的家世带来的封荫军衔。
你在龙虎军中的破格出场,动摇了他们引以为傲的根本。即便今日你夹着尾巴做人,亦或是讨好他们,他们也一定会想方设法打压你,来寻你的不痛快。
只因,他们不愿看到越来越多的“你”跨越家世出身的限制,与他们平起平坐。
今日的下马威,你越是胆怯不敢回击,日后他们越是会欺负到你头上来。”
云翳间月色浮动,批洒的银光镀在詹信周身,他的轮廓锋利而孤独,“殿下,臣明白了。”
黎元仪看向他紧绷的下颌线,他原不必这般硬抗,她大可以力所能及地帮他,反正这也是她欠了他的。
“既然你都明白了,现在,你还愿不愿意我派人去这些人的府上提点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