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允泽指尖一顿,手中莲子骨碌碌滚到案几边缘。
他迎上向梁颂瑄的眸子,见她神色虽苍白却肃然,便敛了笑意道:“沈愈与沈老爷子争执,被逐出家门。沈愿托我跟上去,寻他回去认错。”
他拾起那剥了一半的莲子,语气随意:“我一路追上去,跟着他进了医馆。”
“这小子倒聪明,”秦允泽捏着莲子往案上一敲,“还想用迷药困住我。可惜啊,我没如他所愿喝下那盏酒。”
“你倒成沈家跑腿的了。”梁颂瑄语带讥讽,眼底却浮起几分探究。“那你又如何知晓我在那儿的?”
“梁姑娘和人打架,叮叮当当的那叫一个热闹。我隔老远都听得清清楚楚,想充耳不闻都难。”
秦允泽起身推开半掩的窗,雨后杏香裹着湿气扑面而来,“至于为何揽下这差事,那不过是还沈家的恩情罢了。”
梁颂瑄思忖片刻后蹙眉道:“沈愈……为何出走?他不像是忤逆不孝之人。”
“那是他演得太好了,把旁人都骗过去了。这人行事愈发偏激,我早知要生事端。”
秦允泽转身倚着窗棂,天光将他侧脸轮廓镀得锋利,“我来雍州不过三四个月,沈愈明里暗里求我为他谋求军疾医一职倒有十七八回。沈家祖训‘纯医济世’,倒不曾想出来一个这么有鸿鹄志的子孙。”
梁颂瑄猛地撑住榻沿,剧烈咳嗽起来。秦允泽倏地要去扶,却被她抬手止住。
梁颂瑄撑着床沿喘息片刻,哑声道:“他从前……也同我说过此事。”
“哦?”秦允泽眯起眼睛,“何时说的?”
梁颂瑄不搭话,旧日画面却纷至沓来。沈愈替她簪花时的温情脉脉,为她父亲诊脉时的殷勤备至,甚至在她遭难后仍送来吃食伤药……
温言软语,不过是他攀着高枝往上爬的踏脚石罢了。她倒是傻乎乎的,直至今日才反应过来。
“原来如此……”梁颂瑄攥着锦衾低笑,喃喃道,“他说……‘悬壶不过救十人,军医可护千万卒’。我……我还信以为真,缠着父亲想把他送入军中……”
窗外杏树枝被风吹得簌簌作响,青涩的果子砸在青石板上。梁颂瑄盯着案几上晃动的光斑,声音发颤:“近日……沈愈曾与哪些权贵来往?”
秦允泽眸光骤冷:“我昨日撞见他进了孙昌荣府上。未时进,申时走,中间还有人送了什么东西去了城南。”
梁颂瑄猛地抬头,鬓发散乱地黏在颈侧。醉花楼便是坐落于城南。那人送的东西,怕就是她收到的假信!
“孙昌荣……怪不得……“她喃喃重复,忽然低笑出声。
若是如此,一切便解释得通了。
“你火烧孙府佛堂之事,怕是沈家人也参与其中吧?”秦允泽截断她的话,“孙昌荣一直暗中追查此事,沈愈怕是借机递了投名状。”
他大喇喇地坐在太师椅中,还翘起二郎腿晃悠:“梁姑娘,你挑男人的眼光当真差极了。”
梁颂瑄气得抄起药盅便要砸,却被秦允泽稳稳扣住手腕。
药渣泼在两人交叠的衣袖上,墨绿缎面染上褐色的污渍。她挣了两下未果,冷笑道:“秦公子是来看我笑话的么?”
“非也。我不过是好奇,”秦允泽松开手,慢条斯理地擦拭指尖药渍,“定远将军捧在手心的幺女,怎会被这等拙劣伎俩蒙蔽?”
两只麻雀扑棱扑棱地掠过檐角。梁颂瑄望着那雀儿,声音轻得似要散在风里:“他说要为我栽一院杏树。”
秦允泽捏着棉帕的手僵在半空。
“他说朔宁风沙大,但若在院中种满杏树,来日花开时便如云霞落地。”梁颂瑄抓起枕巾狠狠掷向地板,“什么悬壶济世,什么杏林春暖,全是鬼话!”
梁颂瑄将脸埋进臂弯里,热泪洇湿了衣袖,连伤口崩裂也浑然不觉。素白中衣绽开红梅,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痛楚:“好个妙手仁心!好个忠贞不渝!”
秦允泽皱眉按住她肩头:“别动,伤口裂了。我去寻赵大夫。”
“放手!”梁颂瑄猛地挥开他,“你们男人皆是这般……皆是这般……”
她急促喘息着,眼泪大颗大颗砸在手背,“既要功名利禄,又何苦装作情深义重!惺惺作态,真让人恶心!”
“梁颂瑄你看清楚,”秦允泽俯身拾起枕巾,轻轻拍去粘上的尘灰,“沈愈是沈愈,他是薄情寡义,可旁人却未必如此。莫要因一人之恶,一棒子打死天下有情人。”
“若我说,将来你定会遇见真心待你之人,知你冷暖解你悲欢,你可信?”
梁颂瑄怔怔望着他。那双总噙着戏谑的桃花眼里,此刻盛着前所未有的郑重。她张了张口,喉头却像塞了团浸水的棉絮,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老郎中的女儿赵姑娘恰在此时掀帘而入,见状轻咳一声:“姑娘该换药了。”
秦允泽倏地退开一步。他端起空了的药盅瓷碗,转身时又恢复往日轻佻模样:“梁姑娘好生养伤,改日再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