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愈立在门槛外,月白长衫上沾着些泥点。他右手指节残留了些药渣,好似刚刚才抓完药。
沈愈慢条斯理擦拭着指节,往日爽朗的眉眼此刻凝着霜,嘴角却挂着丝若有若无的笑。
梁颂瑄不自觉退了两步,绣鞋踩上湿滑的青苔,人险些跌倒。她看着沈愈眼中的寒光,颤声问:“康甫哥哥,冯大人呢?”
“冯贤齐?你当真以为他会赴约?”他抬脚跨过门槛,靴底碾碎地上一片枯叶,“那信上冯贤齐的笔迹与私章,皆是是我仿的。”
梁颂瑄握刀的手微微发抖:“康……你为何要这么做?”
沈愈嘴角扯出个古怪弧度,半张脸眉被浓浓阴影所笼罩。他冷冷道:“为何?你在查你不该查的东西。”
说罢,沈愈左手轻叩门框三下。两侧厢房木门轰然洞开,十余名短打壮汉鱼贯而出,他们手中的钢刀泛着森森冷光。
为首刀疤脸汉子狞笑一声,刀刃划过青石地板,迸出几点火星。
梁颂瑄后背撞上冰凉的廊柱,簪子“哐啷”坠地,发出一声呜咽。
“为何偏偏是你……”她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不知为何康甫哥哥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她喉头泛起阵阵苦涩,泪如雨下。
梁颂瑄声音发颤,不知是愤怒还是悲恸:“你……你从前所做的一切,难道都是虚情假意吗……”
她望着眼前这个人,一时不知作何感想。
这双手,曾为她在每年的元宵奉上兔儿灯。那灯映得他眉眼清亮,是梁颂瑄情窦初开之始。
这个人,也曾握住她的手写“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时她便暗暗发誓,要与眼前这个人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此情此景,可真教人感叹“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虚情假意?”沈愈眼角斜斜扫过梁颂瑄,唇角扯出个极浅的弧度:“你们梁家人总爱问些蠢问题。”
梁颂瑄将匕首横在胸前,刀刃却微微发颤:早知如此,不如当初不曾相识。
倏忽,沈愈陡然厉喝道:“各位兄台听好了!贵人下了死令:不留活口!”
木门阒然合上,梁颂瑄只瞧见那月白长衫轻盈地扫过门槛,便消失在视线中。
刀疤脸突然暴起,钢刀直劈梁颂瑄左肩。她闪身避让,刀刃削断一缕青丝。
身后壮汉又补上一刀,梁颂瑄避无可避,只得用匕首架住劈来的大刀。刀刃相撞迸出火星,可她肩上旧伤却在此时突地一抽,整条胳膊酸麻难忍。
梁颂瑄右膝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就势贴地翻滚。后背碾过碎石与枯枝,裙裾蹭上污泥与青苔。
那刀劈入她方才跪坐处,刀尖入石三寸。
“小妮子逃得倒挺快!刀疤脸啐了口唾沫,拔刀而起。他朝同伴使了个眼色,众人便默契地包抄,要将她围困在方寸之地。
梁颂瑄旋身横劈匕首,匕首划破最先扑来的壮汉喉咙。血珠溅在斑驳墙壁上,腥气混着霉味直冲鼻腔。
她瞥见西墙边有株枯树,可作为借力处跳出墙去,遂足尖点地朝着枯树跃去。
可那刀疤脸也瞧出她的意图,梁颂瑄才跃上井台,便被横刀拦住去路。更要命的是,她借力跃起时肩上旧伤被牵扯,疼得她眼前发黑。
十数柄钢刀追着素色裙裾翻飞。梁颂瑄咬紧牙关掷出空木桶,砸中最先两人的面门,血花溅上青苔。
她剧烈喘息着,眼睛却如寒星般扫视众人,身姿紧绷不敢露一丝破绽。
“嘶——”旧伤复发令她不由得溢出一声闷哼,踉跄退到墙角。
那群汉子见此精神一振。钢刀映出数张狞笑的脸,刀光织成一张密网要围猎梁颂瑄。
旧伤剧痛让梁颂瑄动作迟了半拍,刀锋便趁机划破她左臂衣衫。血珠溅在青石板上,似朵朵红梅。
梁颂瑄闷哼一声,匕首却自下而上捅进对方心窝。鲜血喷了她满脸,腥气冲得她几欲作呕。
手臂彻底抬不起来了。梁颂瑄背靠冰凉的砖墙喘息,肩膀渗出血丝。剩下的汉子呈半圆围拢,刀刃上是阴云密布的天。
“真的要死在这里么……”梁颂瑄喃喃着,不甘地试着抬起手臂,却发现自己已握不住匕首了。
她视线渐渐模糊,耳畔嗡嗡作响。忽地,响起一声刺耳的弦响。
“铮——”
接着,是箭矢穿透皮肉的声音。
秦允泽单膝跪在黛瓦之上,弓弦一颤,箭矢便以破竹之势贯穿一壮汉。不及尸身倒地,第二支箭已钉入另一人喉咙。
“轰隆——”,一声闷雷陡然响起,像是大雨将至了。秦允泽神色冷硬,抽箭搭弦动作一刻不停。不消片刻便有三人倒地,血溅青砖,箭尾白翎随风轻颤。
庭中霎时静若深潭,唯有雨声嘈嘈切切。秦允泽屈指抹去弓梢雨珠,天青袍角轻盈地掠过檐脊,随即稳稳站定在青石板上。
大雨使梁颂瑄的视线愈发模糊了。她听见一阵钢刀坠地声,随□□中便没了声响。
梁颂瑄勉强支着膝盖要起身,想知道眼前人是谁。可她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只能瘫在角落里喘息。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响起。
“梁姑娘,”这声呼唤带着几分戏谑,“几日不见,你怎么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