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爷慎言。”梁颂瑄脸上毫无惧色,她就是故意让玉蔻虚报高价施压的。“醉花楼是可公家所设,您拆了这地方,不就是与朝廷为敌么?”
“你!”齐璋面如土色,气得甩袖跺脚。
梁颂瑄坐在一张幸免于难的美人榻上,抽出帕子慢条斯理擦着指尖酒渍。
“若您不愿体面,自有衙门来教您体面。”她抬眼瞥了眼齐璋,饶有兴趣道,“正巧冯刺史昨日还问我醉花楼可有异状。”
“晦气!”齐璋抬脚踹开半截桌腿,掏出几张飞钱砸在地上,骂骂咧咧地带着人走了。
“哗啦”一声,数十张飞钱落到梁颂瑄脚边。她俯身拾起飞钱,对着日光细辩真伪。
厅堂渐渐有了人声。小厮们抬走破桌椅,丫鬟们握着苕帚清扫碎瓷。梁颂瑄朝缩在账台后的伙计点头:“总计三张面值五十两的飞钱,记得把余下银两送去齐家米庄。”
收拾好残局,梁颂瑄便想起来身在西厢房的俞子穆。她心中不解:“这俞子穆手握雍州最大的柜坊,哪个在雍州做生意的敢不给他几分薄面?齐璋为何一定要与他撕破脸皮?”
此时,正巧春杏来寻梁颂瑄。她眼睛还肿着,捧着一药匣欠身行礼:“玉萱姑娘,俞掌柜说要见您,还在西厢房候着呢。”
思量片刻后,梁颂瑄心里有了主意。她唇角微勾,对春杏吩咐道:“带着账本随我走,俞掌柜东西还没赔呢。”
西厢房熏着安神香,烟柱袅袅散作游丝。俞子穆额角贴着膏药,正躺在太师椅中正盯着墙上的仕女图出神。
见梁颂瑄进来了,他慌忙起身长揖:“今日多谢姑娘出手相助,俞某造成的损失定双倍奉还……”
“俞掌柜有伤在身,还是坐下说话罢。”梁颂瑄示意春杏添茶,她接过茶,问道:“俞掌柜今日怎和齐爷起了这般冲突?究竟所为何事?”
俞子穆端起茶盏又放下,愤愤不平地道:“那齐璋欺人太甚!”
“哦?此话怎讲?”梁颂瑄将茶盏轻轻搁在茶几上,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齐家米庄与宝泉斋之前不还是好好的么?怎突然闹到这般田地?”
俞子穆气得指节敲得案几笃笃响,唾沫星子乱飞:“齐家米庄与宝泉斋往来了五六年,向来是银钱两讫。可自打上月起,柜上收来的铜钱十枚倒有三四枚分量不足,分明是伪钱!”
梁颂瑄用茶盖撇浮沫的手一顿,可面上仍是云淡风轻:“所以掌柜的便停了兑钱?”
“正是!”俞子穆拔高声音道,“铜钱收得越多亏得越多,我总不能做赔本买卖!昨日齐璋递帖子说要来醉花楼谈生意,谁承想……”
梁颂瑄朝春杏使了个眼色,她便知趣地捧着账本退到屏风后。
俞子穆喘了口气接着道:“今日见面才知他是要以铜兑银,张口便要兑五万贯。我既停了兑钱,自然是一视同仁,任谁来都是一样回绝。”
梁颂瑄放下茶盏:“那是自然。齐爷可说了兑钱缘由?”
“说什么米庄周转要用银饼,又赌咒发誓铜钱成色足。”俞子穆冷笑一声,“我让他去别处兑,他便说只有宝泉斋才兑得了五万贯钱,兑不成便要断了与宝泉斋的生意往来。”
廊下传来小厮洒扫声,扫帚刮过青砖沙沙作响。梁颂瑄望着案头香炉升起的青烟,暗中思忖:“这齐家米庄怕是收了不少伪钱,故借兑银之机将亏空转嫁于宝泉斋。只是,那伪钱……”
思及此处,梁颂瑄起身行礼道:“俞掌柜可否在此出稍等片刻?妾身有东西想让掌柜的瞧一瞧。”
那俞子穆一愣,随即忙不迭地点头称是。梁颂瑄命春杏为他添茶,自己出了厢房回房取她从孙府得来的铜钱。
不消片刻,梁颂瑄便又回来了。她将一方帕子递与俞子穆:“掌柜的瞧瞧,这铜钱可是与宝泉斋收到的一样?”
俞子穆掀开帕子,捏起里面的一枚铜钱对着光细看。旋即他便睁大了眼睛,道:“是一样的!这钱面‘昭文通宝’四字笔画虚浮,钱缘也无半分锉边,是□□!这般成色的铜钱,宝泉斋收一枚便亏一文!”
俞子穆将那枚铜钱放在桌上,端起了茶。“姑娘……也收到了伪钱了?”他端茶的手抖了又抖,碧色茶汤泼湿了袖口。
梁颂瑄轻叹道:“是啊,我也是最近才收到的,一直疑心真假罢了。”她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点:“掌柜的可曾报官?”
“无凭无据怎好惊动官府?再说了,有人成心浑水摸鱼,不好查啊!”
梁颂瑄微微颔首以表附和。
俞子穆苦笑着摇头,“唉,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咯。不只是宝泉斋,其他柜坊也是如此。”
梁颂瑄拾起铜钱,指尖不自觉地婆娑起来。窗外天色渐渐暗沉,大有风雨欲来之势。
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