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颂瑄褪下华服锦裳,换上玄色劲装。她悄无声息地出了醉花楼,解下拴在暗处的骏马缰绳,飞身上马。
三更梆子荡过街巷,铜壶滴漏声渐隐于檐角。马蹄声裹在夜风里,惊起三两只栖鸦。梁颂瑄朝着雍州驿疾驰而去,夜色在身旁呼啸而过。
马蹄翻飞,扬起滚滚尘烟,忽有黑影窜过驿道。梁颂瑄急勒缰绳,引得骏马伸颈长嘶,声震四野。定睛一看,原是野猫叼着鼠儿钻入荆棘。她轻吁口气,攥着缰绳的手心不知何时沁出了冷汗。
见驿楼灯火在百步外摇晃,梁颂瑄一夹马腹续行。黑袍被夜风卷得猎猎作响,她柳眉微蹙,望向那灯火处。
雍州驿楼在夜色里浮出轮廓,梁颂瑄翻身下马,将马儿勒于老槐树下。她屏息贴壁而行,趁守卫换岗间隙,翻身掠上楼顶。
庭内寂静,唯有几处营帐透出微光。庭外三十辆辎车首尾相连,苫布下箱笼轮廓隐约,不知藏了何物。
梁颂瑄伏在鸱吻后,见十二名粟特商人围坐中庭,篝火映得鹰鼻深目愈显阴鸷。
驼铃摇曳中,异域口音随风飘来。一虬髯汉子借着火光擦拭银质匕首,抱怨道:“阿尔斯兰大人,我们还要等多久?汉人不会背弃承诺了吧?”
梁颂瑄心中一惊,她年少时曾学过突厥语,听得出这群商人说了什么。只是,粟特商人怎用突厥语交谈?粟特人来自西域以西,虽与突厥互通商贸,但却有自己的语言和部落。若真是粟特商人,说的该是粟特语才对。
梁颂瑄眸光一冷:这“粟特商人”,十有八九是突厥人假扮的。只是,那汉子口中的“汉人”是谁?他们又达成了何等交易?
一老者气定神闲地擦拭着镶金酒壶,慢悠悠道:“今夜验货,那人不敢诓骗我们。”
“商队已在雍州滞留半月,也没见到那人的影子。”那汉子用银刀割开炙羊肉,鹰目扫过苫布覆盖的辎车,“咱们何时才能回家?”
那老者叹气道:“过了燕勒山,咱们就能回家。届时,特勤大人定会赐予我们无数牛羊、骏马与草场。”说罢,他极目远眺那连绵的远山,似是望到山后那广袤无垠的草原。
夜风呼啸,吹得众人毡帽上的缨穗猎猎作响。那老者喉头滚动,低声哼起故乡的歌谣。
火堆爆出噼啪声,映得梁颂瑄瞳孔忽明忽暗。她知晓“特勒”是突厥官职,这押送队伍果真与突厥脱不了关系。
冷月高悬于驿楼之上,檐角铁马在风中轻颤。梁颂瑄蜷在飞檐暗影里,看二十辆辎车静伏如兽。苫布被夜风掀起一角,露出一垛垛木箱。
梆子声从三更跌进四更。
柴扉吱呀轻响,小厮端着酒坛晃出院门。梁颂瑄从袖中摸出一枚铜钱,指节一弹,铜钱贴着青砖滚到小厮翘头履旁。那小厮果然俯身去拾,梁颂瑄如夜枭掠地,手刀精准劈在他后颈。
那小厮应声倒地,酒坛眼看就要坠地。梁颂瑄长臂一伸,左手瑄稳稳托住坛底,右手则扶住软倒的身躯。她曲膝微蹲,左肩抵着人身缓缓卸力,将小厮平放于地。而后起身,只余夜色沉沉。
确认四下无人后,她并指探着小厮颈脉。见其只是昏厥,才麻利剥下小厮外衫换上。随即,她探入腰间摸出油纸包,蒙汗药粉簌簌落入酒水,须臾化于无形。
“各位老爷,新烫的屠苏酒。”梁颂瑄压低声音,垂头将酒坛捧至中庭。虬髯汉子接过酒坛嗅了嗅,仰头便灌。火堆噼啪声里,十二只陶碗次第见底。
梁颂瑄退至廊柱后数着更漏。一盏茶后,“商贾们”接连瘫倒在地。她踩过满地狼藉,在领头老者怀中摸出羊皮卷和通关文书。
那通关文书上明晃晃地印着个孙昌荣的私印,梁颂瑄冷笑一声。那孙昌荣果然不干净!她移目看向了那羊皮卷,瞳孔骤缩。
这些人竟这将货物分做两批,二十车押往燕勒山,十车待运长安!
梁颂瑄略略思索,立刻弄懂了他们的意图。她攥紧羊皮卷,冷笑道:“原来如此。”
他们拿到通关文书,却未径直前往燕勒山,是要与长安内应分赃。方才那些突厥人等的“汉人”,怕就是来取这十车赃物的。
只是,这接应之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又归属何方势力?梁颂瑄将羊皮卷凑近红烛,正欲细观之际,忽地听见沓沓马蹄声。
破空声骤起。
梁颂瑄察觉情况有变,立即旋身后撤。但为时已晚,门板轰然碎裂。木屑纷飞,玄衣少年按剑而行。烛火在他眉骨投下阴影,却遮不住眼中寒芒。
梁颂瑄认得这双眼睛。这人总是在关键时刻横插一脚,坏她好事、搅她布局!
“秦允泽。”她气得磨了磨后槽牙,袖中匕首滑入掌心。
难道他便是前来接应之人?看这人架势,是敌非友。
少年将军皂靴碾过满地陶片,目光略略扫过昏迷的突厥人,随即钉在梁颂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