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转过月洞门时,梁颂瑄借着整理披帛回首望去。秦允泽仍立在原处,玄衣融进夜色里,与她遥遥相望。
这人还是没有放下戒心。往后要是碰上他,怕是免不了一番缠斗。
东南角的佛堂仍冒着轻烟,焦木味裹着檀香在夜色里飘浮。梁颂瑄挽着素纨穿过月洞门,绣鞋踏过青石板上斑驳月影。她问道:“素纨,咱们如今去何处找其他姐妹?也不知其他人可走散了,这孙府路径错综复杂……”
素纨忽地停步,眼底幽光一转而过。梁颂瑄见状心觉有异,也顿住脚步。她试探着问:“……怎么了?”
“醉花楼的姐妹们……”素纨喉头滚动,声音轻得像春日飞絮。她微微侧身,避开梁颂瑄探寻的目光,“并未走散。她们早已跟着孙府丫鬟,从东角门出去了。”
泠泠月光映出梁颂瑄微蹙的蛾眉:“那你方才……”
“我方才所言,皆是虚言。”素纨垂眸,长睫在月色下投下一片阴影。
“你为何要帮我?”梁颂瑄见素纨神色似有难言之隐,便轻叹道:“罢了。今日多谢你了。日后若有能用得上我的地方,但凡开口,我必不会推脱。”
“梁姑娘若真要谢我,那便好好查案吧。”素纨抬眸凝望着梁颂瑄的眸子,一字一句道,“莫让将者亡魂,背着莫须有的罪名。”
梁颂瑄惊得后退半步,绣鞋跟撞在青石缝间。檐下灯笼被疾风掀得乱晃,映得素纨眉间的朱砂痣恰似凝血。
梁颂瑄忽地想起,这素纨是与她一同入的醉花楼。这人,也是沦落风尘的罪臣之女。连“素纨”一名,怕也不是真名,而是入楼后赐的花名。
素纨背过身去,仰首望着天心冷月。夜风掠过她鬓角碎发,捎来她低若游丝的絮语:“梁姑娘有所不知,家父曾任梁将军录事参军。金城一役后梁将军被赐了鸩酒,家父则被押往北疆充作苦役。”
“他死在了流放路上。”
梁颂瑄喉间蓦地哽住,心中暗自感叹:“你我真是同一条藤上结出的苦瓜。”
本该是春日里簪花打马球的恣意少年,如今却一同沦落风尘卖笑为生。这怎能不叫人心生感慨:“霜冷离鸿惊失伴,有人同病相怜。”
素纨忽地开口出声,惊起檐下栖鸦:“‘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她转身斜望着梁颂瑄,道:“将者死于沙场,是死得其所;却不能亡于诡计,做了他人的替罪羊。我今日帮梁姑娘,是望你能还忠良清白,慰藉九泉之下含冤之灵。”
“所以,”梁颂瑄轻叹着,迎上了她的视线,“这便是你帮我的原因?可我自己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查清真相,你可不要把赌注全压在我身上。”
残云掠过月轮,满地竹影碎如残棋。素纨低低叹道:“纵是希望渺茫,我也愿孤注一掷,也好过在冤屈中沉沦至死。”
她垂首拨弄着绢灯上的穗子,道:“我没有梁姑娘那般厉害的功夫,也没有机敏聪慧的头脑。唯一能做的,就是为姑娘留意些消息,略尽绵薄之力。”
梁颂瑄定定地望着她,眼底暗潮翻涌。她原以为,这袖中残信与铜钱只载着梁氏沉冤,却不料还坠着千百条无辜亡魂。
梁颂瑄闭目,再度睁眼时眸中寒芒如刀。她向前一步握着素纨的手,郑重道:“我答应你,纵千难万险,亦竭尽全力还忠良以公正,报卿相托之情。”
残云散尽时,两人已转过两道回廊,行至东角门。素纨扣了门扉,门后立时传来细碎脚步声。
“你们可算回来了!”玉蔻攥着帕子扑上前,她将梁颂瑄上下打量几番,这才抚着心口长舒一气。
梁颂瑄瞧见其他女子都垂首立在墙根,形容狼狈。
素纨将绢灯递给守门婆子,那婆子笑道:“今日可真是奇了,佛堂都被烧没了,却无人受伤呢。”
无人受伤?可秦允泽不是说死了个半瘫的老禅师吗?!
梁颂瑄朝那婆子塞了只金簪:“醉花楼的姑娘都安然无恙,真是多谢嬷嬷照顾了。”她顿了顿,又问:“敢问孙府可是供着位半瘫的老禅师?”
那婆子笑得合不拢嘴,“哎呦这可使不得!”她嘴上虽是这般说着,却把簪子塞进袖中。
“孙府的老禅师三年前便往五台山闭关去了,眼下佛堂只留了慧明师父带着个小沙弥修行呢。”
梁颂瑄面色一沉。秦允泽这厮竟敢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