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声声,一盏孤灯晕开满室昏黄。梁颂瑄独坐案前,轻轻捻动着军账本。
她凝神细看,眸中忧思恰似寒江凝雾。
这账本她早已翻看过无数遍,却仍旧找不出什么线索来。账面上记录了昭文七年的军费收支明细,笔笔清晰、毫无差错。
阿娘拼死让她把它带出来,定是知道这是翻案关键。可单凭这账本,翻案遥遥无期。若能得到大理寺案宗便好了……
可她势单力薄,又如何寻得更多线索?若依汪逸澜所言,外祖父便是幕后黑手之一,不可信任。
思及此处,梁颂瑄只觉心乱如麻。至亲之人或为罪魁祸首,她不知该信谁,又该从何下手。
烛泪簌簌滚落,凝成梁颂瑄的满心怅惘。她藏好账本,转而就着烛火擦拭剑锋。明日碧梧节,她便要持剑登台。
借此机会,她若能扬名立万,也能让查案轻松些。
忽地,门扉被轻叩三声。她推门一看,竟是姐姐。她抱着朱红织锦,裙裾还留着夜露洇湿的水痕。
“这是明日碧梧节你要穿的衣裳。”梁颂琬将戏服搁置案头,但并未离去,而是落座于梁颂瑄对面。
她满面愁容,几次欲言又止,眼中像笼着层化不开的雾。
梁颂瑄见她有话要说,便将剑搁置一旁。她望着梁颂琬,直接了当地问:“阿姐,你有话要说?”
梁颂琬轻叹一声,抚上案上戏服。那金丝绣的鸾鸟栩栩如生,振翅高飞恍若要破帛而出。
她低声道:“阿瑄,你当真要去?”
梁颂瑄微微一怔。她垂眸不语,算是默认了。
梁颂琬长叹一声,握住妹妹的手。她柔声道:“阿瑄,我们不去了好不好?姐姐为你攒了些银子,为你赎身。到时,”
她眼眶微微泛红,“你再寻个好人家,安稳度日。”
女子一旦踏入秦楼楚馆,便再难抽身。梁颂琬深陷风月泥潭,便不愿妹妹也走上这条路。
她听闻妹妹要在碧梧节献艺,心里一百一千个不愿意。
若是梁颂瑄碧梧节未能扬名,不过是在樊笼中多些磋磨;可一旦出了名,往后怕是要被盛名所累,再无脱身可能。
梁颂琬紧紧凝望着妹妹,期冀着她能回心转意。
梁颂瑄却抽回手继续拭剑,三尺青锋映出她眉间霜色。
“阿姐,恕我难能从命。”
“为何?”
“为何?”梁颂瑄喃喃自语,眼中恨意毕露,“阿姐,父亲蒙冤而死,我怎能不为他沉冤昭雪?若我籍籍无名,如何能周旋于朝廷官员中,探得更多线索?”
她轻抚剑身,似在安抚这一同赴险的战友,“这醉花楼是囚笼,但嫁人便不是囚笼了?不过换个地方困着罢了。”
“可是,”梁颂琬猛地抬眸,眼底映着跳跃的烛火,“混迹朱门就能为父亲昭雪?你当真以为,达官显贵会与罪奴推心置腹?”
她掀开妹妹的衣袖,显露出一片青紫指痕,“那些人只会仗势欺人。你凑上去,只不过白白受辱罢了。”
梁颂瑄猛地抽回手臂,将伤痕藏于袖间。她瞥过头,一字一顿道:“即便如此,我也绝不退缩。”
梁颂琬眼中泪意氤氲,似一汪秋水泛起涟漪。她哽咽道:“阿瑄,你……你听听劝好不好?我们不过一介弱女子,如何能改变局势?不如安稳度日好了。再者,”
她声音低了下去,“你若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父亲母亲也不愿见到你涉险犯难……”
“阿姐,”梁颂瑄按住她颤抖的手,“若不能为父亲洗冤,我苟活于世又有何意义?”
她将剑锋缓缓插回剑鞘,“就算我们想安稳度日,也难逃他人算计。”
梁颂瑄猛然拔剑出鞘,道:“就如同这剑,入鞘亦难避他人窥探。”
她凝望着梁颂琬,问:“阿姐可还记得那雪地紫衣人?”
梁颂琬怔住,良久才颤声问道:“怎么了?”
窗外忽起疾风,扑得烛火倏地矮了半截。
梁颂瑄低声道:“那人若知道我们还活着,定不会善罢甘休。查不清真相,我们往后永无宁日。”
她那时想不清楚,为何那人要对两个罪奴痛下杀手。如今看这局势,必是父亲之死另有隐情,有人坐不住急着要斩草除根。
梁颂琬见她心意已决,便不再多说,只是默默抚平那衣裳的褶皱。
她总这般,仿佛多抚平一道折痕,便能替妹妹挡去一寸风尘。
梁颂瑄则凝望着窗外明月,缄默不语。
明日碧梧节,便是她入局之始。她的确拿不到大理寺案宗,可有人却能。
她心道:“棋局之上,弈者岂止黑白?纵我无执子之能,亦可借弈者之手,破此困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