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映得满地酒液蜿蜒似血。案几东倒西歪,锦帐摇摇欲坠。剑锋颤着寒光,六目交错游移,一室寂若寒潭。
杜熙微白日的从容此刻荡然无存,玉簪斜坠青丝散,寝衣外草草裹着狐氅。身后的嬷嬷们神色惶惶,烛影里数张惨白面孔随火舌颤动。
“把剑放下,”她死死掐住氅衣滚边,声线发颤,却仍强自镇定道:“刀剑无眼,莫要冲动。”
梁颂瑄心中暗叫不妙。她本想恐吓汪逸澜就范,好送自己与姐姐脱离醉花楼,再谋为父翻案之事。可杜熙微骤然闯入,全然打乱了她的计划。
此刻,她深深地看了杜熙微一眼,握剑之手微微一滞。烛火跳动,映着她眉梢眼角的不甘。
可再不甘,她也知道局势于己不利。嬷嬷们已将她包围,无路可退。她闭上眼,强压住心中愤懑。再度睁眼时,眼里只剩落寞。
梁颂瑄缓缓垂剑,准备就范。
缩在角落的汪逸澜觉得大势已定,抚掌大笑道:“哈哈哈,梁颂瑄你也不过如此嘛!还敢在本公子面前耍剑?”
他从暗处踉跄而出,衣襟还沾着酒渍,“今时不同往日,你以为还能像从前那般肆意妄为?不过是个任人拿捏的贱奴,一条落魄的丧家之犬!”
“你知道你老爹怎么死的吗?我告诉你!正是被你外祖父一杯毒酒送上了西天!你还指望他为梁家翻案?可笑至极!”
说罢,他抹了抹额角的血,一副大仇得报的快意。
梁颂瑄只觉五雷轰顶,脑中一片空白。她本坚信父亲冤屈,将翻案希望寄托于外祖父。可此刻汪逸澜这番话,却将她最后的希望敲得粉碎。
仇恨与愤怒瞬间吞噬她最后的理智。
剑光倏地暴起!梁颂瑄双目赤红:“胡说八道!拿命来!”
剑锋急转眼看就要直取汪逸澜咽喉,惊得他扑倒在地。
杜熙微脸色骤变,竟挡在汪逸澜身前。梁颂瑄来不及收剑,剑尖便堪堪抵住她咽喉,寒芒映出两人面容。
梁颂瑄手腕一痛,垂眸一看竟是杜熙微用尖利的指甲掐进她皮肉。
“你死了,梁颂琬怎么办?”杜熙微声音发颤,却昂头道:“你若杀了他,便是与汪家为敌!你若是一心赴死我不拦着,可你有没有想过你姐姐?”
她瞥了一眼抱头滚至案底的汪逸澜,“他死了,汪家定不会善罢甘休,你们都得陪葬!这是你想要的?”
阿姊!梁颂瑄恍惚忆起昨夜噩梦中,姐姐抚着她额发:“阿瑄莫怕,咱们只要活着就好,活着一切就有转机……”
她腕骨剧颤,剑锋忽地低垂三寸。是啊,还有阿姊……
汪逸澜躲在杜熙微身后,双腿发软却尖声叫嚷:“杜七,快拿下这疯女人!她竟敢伤我,我要她死!”
杜熙微置若罔闻,只紧紧盯着梁颂瑄:“放下剑,我保你周全。莫要冲动毁了你们姐妹生路!你若杀他,一切都完了!”
青锋不知何时脱了手,当啷砸在地面上发出一声悲鸣。
梁颂瑄跌坐在地,泪水在衣襟上洇出暗色水痕。她眼角猩红,死死地盯着汪逸澜,恨不得将他扒皮抽筋。
杜熙微拢了拢狐裘,手指发颤。再开口时,她语气已恢复了淡漠:“今日之事到此为止,莫要再提。孙嬷嬷,送汪公子回府。”
汪逸澜面色骤变,指着杜熙微厉声道:“杜熙微!你答应过……”
杜熙微却看也不看他:“汪公子,为你我已多次破过醉花楼规矩。如今弄成这样,还好意思和我谈约定?”
她俯身拾起汪逸澜佩剑递给孙嬷嬷,“公子下次可莫要佩剑了,刀剑无眼。否则,就莫要再来醉花楼。”
汪逸澜暴喝道:“杜熙微!你怎么坐到现在这个位置,我还记着呢!你就不怕……”
杜熙微眸色一沉,给了孙嬷嬷一个眼色。她心领神会,立刻出声打断道:“汪公子,您真是醉糊涂了!杜小姐坐上如今的位置,旁人不晓得个中缘由,”
她瞧了一眼众人,高声道,“老身还不晓得么?柳妈妈重病,她最信任杜小姐这个女儿,临终前把醉花楼托付给她。大伙说是不是?”
几个嬷嬷率先应和:“可不是嘛,柳妈妈最疼杜小姐了!”
丫鬟小厮们也跟着嚷嚷:“杜妈妈一来,咱日子都安稳多了。”“汪公子真是酒喝多了,怎么说出这等糊涂话……”
杜熙微朝汪逸澜微微一笑,可眼底却毫无笑意。汪逸澜面色铁青,只是嘟囔着:“杜、杜熙微你……”
梁颂瑄本蜷缩在阴影里,可她冷眼瞧着两人,突然嗅到一丝异样。
孙嬷嬷那番话定是杜熙微指使的,她为何要这么做?以及,杜汪两人约定了什么?
梁颂瑄心底突然浮现一个猜想。至于这猜想是真是假,得继续看下去了。
“汪公子,有些话说出来可就收不回去了。”杜熙微笑意盈盈,“再者,妾身可算是救了公子一命呢,”
她瞥了眼梁颂瑄,“恩情不记得也就算了,但怎能恩将仇报?”
汪逸澜脸涨得通红,猛地甩开想要搀扶的小厮,"你、你,你别得意!"他踉跄着后退两步,“待我寻到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