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川学东西其实是很快的。
学什么都很快,考大学的课程,机甲维修,《Alpha行为守则》,怎么扮演一个正常的配偶……还有现在。
裴临崖教会牧川对自己的配偶撒谎。
裴疏问牧川:“吃饭了吗?”
牧川点头。
裴疏似乎隔着屏幕摸了摸他的脸。
“冷不冷?”裴疏说,“可以买一件风衣,驼色,羊绒,38码,不要平驳领的,腰带要同色系。”
裴疏说:“你自己买。”
牧川点头。
裴疏又看了他几十秒钟,或者更久——直到团队的人匆匆杀过来抓人。
裴疏被带去打强效抑制剂,屏幕转黑,大概是被匆忙倒扣,还有焦头烂额的喊声:“谁又把手机给他了!”
“开什么星际玩笑!要是传出去……”
裴疏对外从来都是优雅贵公子的人设,这个样子万一传出去,那还得了??
也幸亏只是给牧川打了个视频,要是脑子一热,干出点别的惊世骇俗的事,整个团队都要上天。
视频通话被匆匆挂断。
……
直到这个时候。
牧川才像是忽然松了一口气,脊背一软,身体失去一切声息,溶进裴临崖投落的漆黑阴影。
裴临崖收紧手臂:“牧川。”
他叫了几声,掌心托住苍白如纸的脸,指腹抚过淋漓冷汗。
牧川几乎没有任何反应,久到登机广播催促到最后一次,才缓缓张开一点睫毛,望了望他。
涣散柔凉的目光漫过裴临崖绷紧的下颌。
似乎就已经耗竭了全部力气,只是望了他一眼,这双眼睛就又力不从心地闭上,牧川分明是又昏了过去。
裴临崖帮他扣上衬衫的扣子,握住细瘦的手臂时,瞳孔收缩,猛地捋起柔顺的黑丝绸。
细瘦的手腕上满是深深浅浅的割痕。
裴临崖看起来也像是被差不多力道和次数的刀子往喉咙上戳了。
他攥着那只无力而冰冷的手。
听见广播里点自己的名字,牧川的脊背微微打了个颤,又支撑着睁开了眼睛,甚至想要去站好。
裴临崖收紧手臂,拦住怀中青年微弱的动作。
“不是点名。”
裴临崖说:“阿川。”
“是机场广播,让你登机的。”
裴临崖低声地、慢慢地讲给他:“安检了,我带你走特殊通道,行吗?我也坐这班飞机,恰好……要出个差。”
裴临崖说:“一起走。”
他说到最后几个字,仿佛无端含了一口荆棘,刺扎着舌根和口腔内的软肉。
牧川静静望着他,像看清了,又像没有。
……
「啊啊啊走啊!!」
系统是那种完全无法承受被机场点名的设定,抱着从没见过的根本花不完的业绩点沉迷数钱,还忍不住着急,疯狂刷屏:「跑!」
「飞机要飞了!还有十五分钟!让他快跑!」
抱着牧川跑!
港剧跑!
沈不弃有数,并不太着急,在意识世界给系统手搓了个小竹蜻蜓。
裴临崖打横抱起牧川,脱下外套把人从头裹到脚。Beta矫正官其实已经多年没在一线了,体能倒是没落下,甚至还买了件风衣。
裴疏让牧川买的风衣。
驼色,羊绒,38码,立领同色系腰带。
证件在闸机感应区重重磕了下,强行叫停闯闸的警报,飞机开始滑行前的最后一秒,空乘错愕地看着宛如杀进来劫机的男人。
——矫正官今天违规的次数比这辈子加起来都多。
狼狈大概也是。
裴临崖的喉结剧烈滚动,喘息-粗-重,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帝都……矫正厅,两个座位……”
他还需要一间不受打扰的休息室,VIP舱的乘务长查看了那份镶金外壳的特殊证件,立刻照办,把人引去头舱的私密空间。
温水和应急药品,恒温暖水袋,便携氧气面罩,都被送过来。
“这位……”空乘谨慎地整理措辞,“这位,是您的……”
裴临崖抱着牧川的手臂在某一瞬绷得冷硬如铁。
他陷入某种荒谬的沉默。
找不到能用的身份,他是牧川的什么人?矫正官?监管早就失效,朋友?这个天真的称谓大概已经被裴疏毁得不堪入目。
他把牧川抱进来,难道能说,自己是这个Alpha合法配偶的亲兄长?
裴临崖的视线垂落在怀中。
他一手抱着牧川,另一只手扶着氧气面罩,消瘦的青年有大半张脸都被罩住,微弱地,安静地,跟随灌入的气流温顺呼吸。
……空乘识趣地闭嘴退走。
休息室的门被小心翼翼地关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裴临崖忍不住轻轻摸了摸还有些微潮的头发。
他察觉到牧川微弱的僵硬,却没有把手移开,他在脑海里排查着那些早已多年没用过的矫正方案——暴露疗法,厌恶疗法,系统性脱敏……没有多好的方案。
他错过太久了。
不是四十七天,是八年。
他或许根本就从来都没从那个少年Alpha的监牢里逃出去过。
牧川的身体是无数枯枝混乱搭起的危塔,不能动,不能摇晃,每一处都已经充满裂痕,抽走任何一根,就会在顷刻间彻底垮塌。
而裴疏……裴疏是撞了大运被这座塔囚禁的灯。
一整趟航班的漫长沉默。
飞机开始滑行的时候,裴临崖才终于开口,视线落在窗外,嗓音沉得像独自吞下苦涩的积雨。
“……就这样吧。”
裴临崖把那件风衣打开,揽着牧川的脊背,轻柔地帮他穿好:“我就送你到这,不下飞机了,免得被人看到,对你不好。”
“有任何事情,随时找我。”
“我们暂时保持这样的关系。”
他对牧川说:“我会配合你,不让裴疏发现。”
这些话像是钝刀——不止裴临崖,氧气面罩下消瘦的Alpha,睫毛似乎也微微颤动了下,温顺地垂下睫毛,几不可查地点头。
这趟飞机是经停,空乘提醒乘客下机,牧川慢慢撑起身体,听他的话,自己走进队伍。
裴临崖知道裴疏这次要待十五天,他看着牧川的背影,在盘算等这十五天的活动结束,不论如何也要把牧川带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
他们走出很远,舷窗旁还有人影。
「唉。」系统已经有点立场不清,甚至还有点舍不得——毕竟裴临崖提供的业绩点在不少。
可惜。
「不可惜。」沈不弃捡到一片枫叶,很喜欢,收进风衣内衬口袋,笑眯眯安慰系统,「我留了礼物的。」
「怎么还给他礼物!」系统忍不住肉疼,当初可是裴临崖自己要走的,「这种人……嗯?」
等等。
什么礼物??
沈不弃轻声哼他的“小枕头摔倒了”,尽力走得不那么轻快,系统飞回去,看到裴临崖站在舷窗边。
看着自己口袋里掏出的东西。
……一个小枕头。
相当袖珍,福利院里的婆婆给缝的,好孩子都有,牧川是最好的好孩子,婆婆给缝了个最漂亮的。
有小花边。
监狱里,牧川不肯被抢走这个,激怒了那个死刑犯,被按在角落撕扯衣服的时候,用拿把伞捅穿了那个混账的肚子。
“那你也是好孩子。”当时的Beta矫正官很严肃,高大的影子罩落在他身上,告诉他,“自保反抗,是勇敢,可以留下小枕头。”
……裴临崖看着陈旧的、干净的,已经工工整整裁去了牧川名字的无主棉花玩具。
他忽然拔腿冲向舱门,却被慌忙拦回,飞机已经开始滑行了,很快就要再次起飞。
没有路了。
裴临崖仓皇地冲回舷窗边,用力拍着舷窗,喊一些外面根本不可能听得到的话。他看着牧川慢慢地,走向裴疏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开进来的,停在摆渡车旁的漆黑豪车。
牧川温顺地被裴疏抚摸后颈,拉进怀里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