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还打你吗?”他轻声问。
喻鑫摇摇头。
闻叙喉结一滚:“那就好。”
不好哦,一点也不好。
她宁愿母亲再来打自己。
上一次挨打,还是逼近中考那会儿,二模的时候她发挥失常,班排名一下子掉了好几名,母亲又气又急,忍不住打了她一顿。
其实回想起来,母亲还是一个比较讲道理的人,她每次打自己,都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事。
喻鑫知道她很难,父亲是个甩手掌柜,母亲不仅要操持家务,还要辅导自己学习,而打骂往往是能快速达成目的的方法。
不过喻鑫也很惊讶,居然还有不会挨打的小孩儿。
她以为全世界的小孩儿都和她一样呢!
一样住着破旧的房子,一样为着每一分钱犯愁,一样坐在冬凉夏暖的漏风教室看着窗外的鸟,想象自己有一天也可以这般自由地翱翔。
现在,她是飞出来了一点,但在钢铁丛林被撞到头破血流后,她忽然很想念家乡宽广的原野。
-
闻叙或许只是随口的一句话,却深深刻进了她的脑海。
翌日一早,喻鑫便决心去那座儿童乐园看一看。
一路向北,穿过热闹的早市街道,各类早餐的香气争先恐后地钻进她的鼻腔,好在空空如也的钱包帮她抵御了一切。
走出街道后,是一条宽阔又荒凉的双向马路。路边东一摞西一摞堆着建筑用的沙石,却根本看不见工人,只有偶尔疾驰而过的汽车,扬起一缕尘烟。
废弃水厂并不难找,就在马路对面。大门上的锁都生锈了,旁边一圈铁丝围栏上,赫然有一处能容纳小孩钻过去的小洞。
洞口结了几层厚厚的蛛网,看来,现在的小孩儿已经不爱来这里玩了。
蜘蛛本蛛都已在自己的蛛网上风化,喻鑫说了声“抱歉”,用纸包起蛛网,缩着身子爬了进去。
明明是个大晴天,内里却有种说不出的阴凉。矮楼的窗户玻璃没有一处完好的,间或有窗帘被风扬起,在窗后晃晃悠悠,像有人在楼上窥视。墙上还刷着上个年代的标语,鲜红色的油漆已然褪成了血红色。
喻鑫不敢久留,四处寻找着后门的踪迹。可这水厂又大又荒,纵使她胆子再大,打转十几分钟无果后,还是遗憾地退回了门口。
她正准备从洞口爬出去,一低头,赫然发现在洞口内侧的地面上,有一道用石灰石划出来的箭头。
这道箭头显然有些年头了,上面盖了一层厚厚的灰,但隐约能辨认出下面的白色。
喻鑫直起正准备钻进洞口的身子,定定地盯着地上的箭头看了几秒,转身走向了箭头所指的方向。
箭头导向的,是一条她之前没敢去的小路,凭着不知为何的信任,喻鑫还是走了进去。
一段暗无天日后,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矗立着两座高耸入云的水塔,红砖白顶,威严壮丽,仿佛年迈的巨人在看守自己的家园。
一瞬间,喻鑫的呼吸都凝滞了几分。
她忍不住低头,总觉得自己冒犯了它们。
定睛一看,不远处的地面赫然又画着一道箭头。
箭头不止一处,每当喻鑫不知何去何从时,细心寻找一番,总能在尘土之下寻到新的白色印迹。
她就这样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来到了水厂的后门。
后门的门板已然倒塌,徒留空空的门框,在门框前的地面上,用石灰石画着一个大大的笑脸,像是对她一路闯关而来的嘉奖。
喻鑫也对它笑了一下,迈步走了出来。
儿童乐园并不难找,远远便能看到在一片荒地上,扎眼的那片彩色。
闻叙说要走四五百米才到,但等喻鑫真的走过去,感觉也不过一百米出头。
大概是小孩子太小了,而他们的世界很大很大,就像是在巨人国里环游的格列佛,不安又好奇地探索着一切。
喻鑫终于站在了那两架秋千前。
又矮又小的一个,坐上去都得屈着膝盖。
但费劲千辛万苦都来到这里了,就这么离开总觉得遗憾。
喻鑫用纸巾擦了擦木板,握住已经锈迹斑斑的铁链,小心翼翼坐了下去——
“咚”的一声闷响,她将将坐实木板,便感觉身子一坠,屁股一阵钝痛。
好吧,闻叙猜错了,别说用她那种荡法了,她根本坐都坐不上去。
喻鑫回过头,看着可怜兮兮躺在地上的木板,和那兀自晃荡的铁链,鼻头有些发酸。
这里是独属于小孩子们的乐园,而她只是个外来的破坏者。
她也看到了那架闻叙常常蹭一身灰的滑梯,是大象鼻子的造型,没有了小孩子们的打理,现在上面的灰更多了。
滑梯会感到孤独吗,还是会想要安然沉睡呢?
喻鑫舍不得就此离开,找了棵茂密的大树,在树下一面乘荫,一面观赏着这小小的乐园。
大概是周围没有灰白密集的建筑,这处虽然也荒凉,但远没有水厂那般阴森恐怖。
在很多年前,这里一定曾充满欢声笑语,那架被她无辜压塌的秋千,也曾带着无数孩童飞向天空。
手心的钝痛,强行拉回了她驰骋的思绪。
喻鑫收回撑地的手,拍掉上面干涸的灰土,手心赫然显出一道红印,像是压到了什么。
她看向刚刚撑地的那处,小心翼翼地试着刨了刨,竟刨出了一角金属制品。
这是什么?
好奇心引诱着她继续深挖,没有工具,就这么用十根手指。
干干的泥土地并不好挖,好在东西埋得不算深。
最终,一个方盒的铁质小盒子静静躺在她手心。
盒子早已锈得不成样,看不清上面的卡通图案。
打开它不算容易,喻鑫左摇右晃,使了九牛二虎之力,随着一声脆响,一张叠起的纸随着惯性飘出。
在落地前,喻鑫精准截住了它。
上面是一行来自儿童的稚嫩笔触——
“写给十年后的闻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