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好好劝慰过自己,可我依然做不到完全忽视她。
她的身影化为蛇形,盘绕在我每条思绪的犄角旮旯中,不用展露蛇信也足够我胆颤心惊。
回到药肆,日子如常安宁,或许是我近几日下山太多,镇中患病的人陆陆续续转好,剩下轻微的症状仅去医馆开个药就能痊愈,少有需要我的地方。
这也遂了师娘的意。她是对我抱有期待,却又不希望我太累,如今这样偶尔下山去买卖些药材、再去田大娘家中探望下田巧儿的病症,就算安稳了。
有师娘改良过的药方,田巧儿的咳疾正在慢慢康复,不似原先一般咳嗽代替着呼吸,但师娘也说得不错,她身子骨太差,喝再多药也补不回她咳走的生机。
田大娘和我说,她也不记得自己的女儿是从何时开始生病的,先是不时高热,再到咳弯了脊背,忽然某一天就病得下不了床了。
田大娘变卖了自己的嫁妆来买药,如果不是师娘为她免去了大半药钱,恐怕田雪儿都撑不过这个夏暑。
我在心底默算了下时日,田巧儿病重那段时间,正是古寒山一带碰上暴雨的时候,那几月天气糟糕,大约是染上了雨尘种的某些脏物招致发病,旧疾新疾一撞就病重成了这个样子。
师娘在某一日也去到田大娘家中去看过一面,回来后我向她问道:“师娘,她若能一直用药,还能撑多久?”
我问得并无恶意,师娘也明白,但她没有正面回答我,而是叹息一声:“命数既定,天意难违。”
我听出来了,这是撑不了多久的意思。
师娘行医多年,她是见惯了生老病死的,我迟早也会有习惯的那一天罢。
闲静几日,重新拾回了晒药的活儿,但只一停下,仍是要被有关于青厌的事情搅扰。
我有时都会怀疑,她怕不是蛇妖,而是条修行千年、最好蛊惑人心的狐仙,否则怎么能让我对她的幻想都沉迷到无法自拔。
总归我是起了胆大包天的心,再自欺欺人就太委屈自己了,我没纠结太久就生出了再去寻她的野心。
上次一面,她走得无比干脆,差点让我误以为她是舍不得我消失才来堵我的去路,再一想,她实在没有这个必要,且来问我的话也寻常得不能再寻常。
好歹,我是让她担心了呢,也占上她心里的一丝位置了呢。
我挑好了时间,隔日在下山给田大娘送药之后,多出来的时间顺理成章冠上了青厌的姓名。
将罪状推到她身上,就无人能知是我自己耐不住思念而主动寻去了,我压抑着这份情思,心口像堵着一掬黄连般苦涩熬人,却在见到她时骤然畅通,涩意皆咽回腹中。
这回寻她,我并未走过太多地方,扒开几片灌木、绕过一块岩壁后就见着了人。
她闭眼,端坐在曾与我一同休憩过的平石上,似乎早有预料,在我踮着脚跟向她踏出一步时睁开了眼睛,目光直直朝我投来。
我本还想吓一吓她,看看她错愕时的表情,被发现后干脆大大方方地走过去,停在她面前含笑唤她:“青厌,你在等我么?”
她不置可否,眼神从我身上晃动一瞬,像是熟稔得做过无数遍一样,随意拍了拍身侧的位置示意我坐下。
看她如此淡然,不自在的人反倒成了我。
但在她不在我身边的这段时间,我的心情早就因为她而激动过不可胜数,要掩盖当下的欲念自然容易。
我毫不客气地走过去坐在她身旁,学着她的动作懒散靠在一侧石面上,盯着她的侧脸打量。
她不说话,我却有好多话想与她说。
似是察觉到我眼神炽热,她微偏过头,主动开了口:“找我作甚?”
语气淡淡,不知是不是因为我太注意着她,冷不丁被我听出了一丝别扭的意味。
仔细看她,面上又窥不见分毫怨怒。
“我无事,想来就来了。难道不准我来见你不成?”我顺口说出。
“几日不见,你胆大了不少。”青厌看我的眼神多出一缕审察。
我忽然忆起师兄还在生病的时候,我决心要去山里求得她的帮助,那时我便对她动了情愫,但微弱得被内疚和惊惧驱散,心中只有怕被她拒绝的不安,膝盖隐隐残留着跪地祈求时刻入骨骼的疼痛。
她说的是,我确实胆大了不少,曾经私藏不敢脱出口的话语直接滑出嘴边,顺从心意吐露,害怕被她发现,更害怕她不能发现。
我试想过结果,有好有坏,有欣喜雀跃和心酸无奈,无论她何时察觉,我都能忍耐。
我轻轻呼出一口气,漫不经心道:“最近镇子里用药的地方多,我顺道上山来采药,这理由可好?”
我打趣着她说我“胆大”的话,随意扯了个谎出来。
她如何不知我说的是假话,我就是来找她的,可她装作看不出来,眸子一转转到我身后,没见着我平日背着的药篓和药锄,却又不戳穿我。
我坦诚地张开身子任她打量,一双眼睛盯着她的脸不放。青厌坐得端正,好半响后也没回答我的话,冷不防问道:
“如果不缺药了,你是不是就有时间了?”
闻言,我一愣。
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由自主地把她的话扭曲成我所期待的意味,喉间什么时候答应的“嗯”全然不记得,脑子里只剩一个问题:她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想让我多些时间来找她吗?如此想的话,我是不是太自作多情了。
显然我想得太多太深,青厌没等到我更多的肯定,擅自明白了什么似的,偏回头不轻不重地应道:“我明白了。”
她说完,一手捂着剑柄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中莫名升起一股说不出的毅然,像是赤忱,又带着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