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该对自己坦率些的。
我愚笨地以为,我每每渴望与她相见不过是因为孤寂在作祟,是我忍受不了日复一日的沉默,所以上天派她出现在我身边,打破困扰着我的寂寞,使我欢喜、使我雀跃。
何曾想我能这般大胆,这般妄想着她。
一瞬间,我想起了太多的事——
初见又别后的回味,是懒散闲暇之余如针刺起的点点期盼,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对一个陌生的身影如此在意;
我祈求留在她的身边,她不向我予取予求,我却仗着她的淡漠作威作福,只想霸占她出没视线的每一刻钟;
她的离开还一并带走了我的情绪,我如草木尘埃,无地无空无所依附,有牵挂、有追悔莫及、还有被抑制在心底不敢诘责的眷念……
深深浅浅、来来回回都是“她”。
我依然怀疑,这于我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会天崩地裂、流血漂橹吗?
似乎我什么都改变不了,也什么都改变不了我了。
在我听到她的呼唤时,我感觉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冷下了温度,换成一股难言的欲念如流火般游走在皮肤下,烧过每一寸血肉与骨骼。
“长雪。”
这一声不再是疑惑,我疯得无理,甚至幻想着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一丝欢欣,幻想她也是期待着我来的。
但现在,我不敢拿真正的心情来面对她了。
我深深低下头,视线里,粗陋的药锄孤零零坠在脚边,大半淹没在草根中,等再抬头,我已经藏好了不堪。
将濒临溃决的心跳压下去用尽了我的力气,对视上她时,散落在她身边的光芒又刺得我眼角发酸。
“长雪。”
青厌偏过身子,声音比上一声低沉了不少,似是在猜忌我的退却不前。
我在。
可我哪里还敢接近她,我都无法纯粹地回应她了,索性避开视线,噎住嗓音,禁闭嘴唇。
她会不会看出我的掩饰和心虚?无论如何,只有逃避还能带着丝毫理智。
我停留不下去,当青厌朝我踏来一步,我反应得极快,立马蹲下把脚边药锄握住,起身时,因为手掌攥得太紧,连带着将覆在锄柄上的野草都连根拔起,顾不上挑拣,尽数扔进背后药篓中。
我更像是要逃亡,生怕再慢一会儿就得丢去性命。我勉强扶了一把树干,眼前昏花,在视线平静下来后,我努力找到了来时的路,没等她走近就冲了出去,钻进下山的路没有回头。
至少在我梳理好自己之前,我还想体面的再与她见面。
没有道别的离开我可以找到借口与她解释,但不能自抑的呼吸太过暴露,尤其是在她面前的狼狈我不想表现出来,不想被她发现。
双腿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托着我一路奔走,微风在耳边呼啸,擦得脸颊生疼,心跳与呼吸太过剧烈,拉扯着嗓子溢出一股血腥气。
下山的路我无比熟悉,不带思考地逃跑居然也能畅通无阻。
跑着跑着,眼前景物模糊一片,什么时候推开栅栏跑进药肆的记不得、回答师娘的问话时是何语气和表情也记不得、如何躲进卧房背靠房门跪地喘息更记不得。
门外传来师娘与师兄的谈话声,声音太小无法听清,窸窸窣窣如老鼠爬过又在缝隙里消失。
我蜷缩起身子,整个人都藏进了阴影中,角落的阴凉包裹着我,安抚下我身上的燥热和脸颊烫意,坐得久了,好像都不觉得自己处在热暑,倒像是在寒冬中。
与她第一次遇见时的寒冬,凛凛寒气中携着溽热。
“啪!——”
脸上传来一声打上皮肉的脆响,我一把拍上两颊,没控制好力道,这一巴掌简直要扇晕自己。
只得靠找来疼痛麻痹下回忆,可没多久又开始胡思乱想,我止不住它侵入思绪,索性就放任它在我身体中东奔西窜。
后背衣衫湿透,脊背骨头磕在木门上,黏腻得令人难受,却带来了诡异的心安。
熟悉的药香从门缝中渗透进来,是我每天都能闻到的味道,是我安全独处的象征。
慢慢的,呼吸平稳,热气褪去。
身后,一门之隔,碗筷叮叮当当敲起,师兄在饭桌前不耐地唤我,随后也不管了,跑去厨房中帮忙端起饭菜。
我意识到自己坐了多久,不劳师娘再来喊我,我匆匆换下衣裳,收拾好凌乱的头发推门出去。
走到桌边,我能感觉到师娘的打量,幸好,她没有当面问我出了何事,一顿午饭都没有人说话,除了一旁师兄偷看来的目光,所有的所有都安宁如常。
就像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