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落的眸光落在他制服上那片小小的银杏叶上,她忽然意识到当时那个男生为什么会朝她飞过来了。她原以为那是别上去的装饰物,可她在标识与衣服之间,看到了晦涩的光影。
标志与学院制服、与个人都是绑定在一起的。像是溯源魔法。
取物咒莫名其妙发挥了作用,引起了骚动,她知道那件事并没有就此揭过,是那两个人的意外出现才让这事后延,等待进一步的“审讯”。治疗咒语却完全不起作用。
诅咒之音。黑色的命运。
日月落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她对于环境实在很敏感,因此她忽然抬头,对上了颂白时的双眸。
他确实如应酌说的那样,此时唇色像初发的玫瑰,气息好了不少。
颂白时坐起了身,他按下了开启舱门的按钮,而后再次看向她,淡淡一笑。
“看来你的情况好了不少。”
仿佛只是久别重逢的朋友闲话家常一般,日月落觉得这个人冷静得过分,完全不像是一个从康复舱中醒过来的人。
“我……对不起。”
突兀的道歉,横亘在两人之间。但颂白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在她刚刚出现在试炼场上时,她的神智算不得清醒。她从栖鸦谷的流放之地跳下之时,已经濒临崩溃。因此,她在看到颂白时的时候,下意识地就将要念出具有攻击性的咒语……若当时他的神情毫无变化,她会出手。
但他很清浅地笑了一下。这轻微的脸部动作,让她绷紧的心思忽而游离了一下。她迟疑地意识到,眼前的是一个活着的人类。不是死去以后又站起来的尸体。
当他和应酌等人看到她苏醒之后,他在她短暂的一瞥里就已看到了愧疚之色。只是她很快闭上了眼睛。再之后他就离开了。
“那我是不是该说谢谢你?”
他的话语也轻轻浅浅,语气却清透如春日初雨。
又是一个很突兀的道谢,但日月落也知道他所说的是什么。那半鱼巨怪,那狰狞的骨刺,可怖的怪物。却远比不上死灵带来的绝望。
它死去了,碎片炸开了,不会再站起来,冰冷的手指不会再穿透人的胸膛。
日月落笑了起来,笑得却很有些冷清。她其实可以感觉到对方的情绪很沉重,尽管他在笑,他的眼睛里却没有笑意。他像是……走在死水湖里。在黑暗里孤独地行走。
就像之前的她一样。她不清楚他在这几天里经历了什么。
对方却轻轻开了口,语气很有些莫名,像是思绪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如果你得知了一个真相,而这个真相很可能颠覆你的世界,让你们以往所有努力都成了讽刺……你会选择将这样的真相告诉其他人吗?”
她几乎立刻回答,“我会。”
日月落直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我会的。哪怕是徒劳,但在清醒的真相里活着,会比颠覆之时无助地死去更能感受到……生命的重量。”
……生命的重量?这词从她嘴里说出来可真讽刺。
甜朵朵。笨帽子。莓里里。皮革师洛巴尔。服装师珀达。大家。
在亲密之人中,她最先目睹的是笨帽子的死。在那天之前,他们却闹了矛盾,好几天没有说话。当她念咒击飞青白的死尸之后,甚至来不及去看他残破的身体一眼,两只幽灵就又从头顶袭来。
冷水一般,很冷,她颤抖着念出咒词,却不知道寒冷是因为死灵还是自己的心。
最让她痛苦的却是她听到了笨帽子最后的话,断断续续,如此的破碎暗哑。肠子从洞穿的腹部滑出,他的嘴角不停地流出鲜血,他艰难地想转过头去看她,却完全挪不动脸部了。她不知道他是用怎样的毅力才能在那种情况下发出声音。
……巫师有敏锐的眼睛和耳朵。在那瞬间,她泪如雨下。泪水灼伤了她的脸,又在周围沸腾的惨叫里蒸发。
泪水灼伤她的眼睛。日月落忽然颤抖了起来,她眨了眨眼睛,努力不让眼泪落下。她已经决定不再流泪了。眼泪无用。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很轻。她差点再次哭出来,脆弱时的温柔总能轻而易举地攻破人的心理防线。
【皆得无尽。皆得无尽。皆得无尽。】
她反反复复默念着清心咒,依旧不起效,熟悉的字眼却让她慢慢平静了下来。等她再次抬起头时,她对着颂白时露出了悲伤的笑容。
“我认为是这样的。也许改变不了大局,但如果我早早能察觉到悬在头顶的黑色长剑,我就不会在那天之前和我的朋友吵架……我就不会听到他死前还要坚持对我说完的那句话。”
笨帽子,你真是残忍。日月落苦涩地想着。
他哪怕是仅仅跟她道歉都不会让她那么心痛。可他为什么偏偏说了那样的一句话。
死人将所有的思念都留在了活人的心头。她觉得心里好沉好沉。
恰到好处的敲门声打断了这令人难以忍受的氛围。他们看到一个人走了进来,神情难掩倦意,眸光却有着足以安抚人的温和亲切。
颂白时抬起眼眸,看向来人,似乎有片刻的停顿,而后开口。
“风教授。”
来的人是月换琴学院的校长,风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