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寂静得可怕,浓郁的黑色里,既像是空无一物,又像是人影幢幢。
跛着脚的少年瑟缩地行走在其间,圆溜溜的眼睛警惕地打量着四周,那惴惴不安的模样,仿佛有点响动,都能惊得他跳起来。
“喵!”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猫叫,那猫应该是被什么东西惊着了。
少年也同猫一样,被惊得浑身汗毛倒竖,整个身体都在抖。
夜色里传来“嘶吱,嘶吱”的重物拖地声,还夹杂着轻微的脚步声响。
少年害怕得咽了口口水,声线都在发抖地问:“谁?”
无人回应。
他吓得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就在他准备掉头就跑时,黑暗里却走出了个面色温和的女人。
女人披散着长发,她裹着长袍走近少年,一笑起来眉眼都是弯的,她问:“怎么这么晚了还一个人在外面?”
少年这才松了口气,放下了戒备,老实回道:“我娘……还没回来,我要去找我娘。”
女人轻声说:“这么晚了,先回去吧,害怕么?我陪着你就不怕了,我陪你一起回去。”
她说着朝少年伸出了手。
那只手的骨节很大,手指也很粗糙,是一双长年累月劳作的手。
少年人“嗯”了一声,握了上去。
女人笑了笑,轻声地哄唱起来:“羊羊羊,跳花墙,墙墙破,驴推磨,猪挑柴,狗弄火,南南上桌吃饽饽。”
声音温柔似水,像是浸透了月色,和着她的声音,月光开始一点一点从云层里漏了出来,照出了女人的影子。
这女人明明是一个纤瘦的身形,那映在地上的影子却臃肿庞大,甚至还在蠕动,有一部分从轮廓里显现出来,竟是个挣扎的人的影子模样!只是下一秒又被庞大的影子吞没,合为一体了。
少年却无知无觉,他被女人牵着,痴痴地就跟着她走了。
两人走进了一条深巷里。
深巷里更暗了,像是没有晕开的墨色,月色落进去也于事无补。
可诡异的是,深巷里头却有一点亮色在空中反复上下跳跃。
女人停下来,紧紧地盯着那一处亮光。
那亮色越来越近,离近了这才看清,是有人特地在这深巷里等她呢,那跳跃的亮色不过是个会发光的小珠子,被这人拿在手上不停地抛起来又落回去。
那人开口道:“夜游女,那是你小孩么?就想牵回家去?”
是个年轻的男声,声音清亮戏谑,还隐隐带着几分势在必得的笑意。
女人牵着少年转身就往进来的巷子口跑,却不想男子早有准备,来时的路早已被符封住了,黄澄澄的字符从地上浮起来,大摇大摆地停在了空中。
“蹲了你这么多日,你以为自己还能跑呢?”男子解下身后背着的背篓,冲她拍了拍笑道:“进来吧,看在你是女孩子的份上,给你安排独栋小楼房。”
女人没有回应,只是披散着的长发突然飘动起来,还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骨骼生长的声音。
男子眉头一皱,意识到这东西可能还打算逃走,连忙冲过去想要抢先将她收进背篓。
下一秒,那女人头发底下瞬间冒出森森白骨,这些白骨和女人头发相连,像是彼此的头发生长在了一起,头发疯长,尸骨们也骨骼相撞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它们狰狞又迅速地朝男子扑过去,发丝仿佛牵引着它们的丝线。
男子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被眼前这一幕震撼住了,他刹住脚后退了好几步,眼看着女人就要化作青烟溜走,连忙大喊一声:“小曰者!”
那一直被女人老老实实牵着的少年挣脱掉被握着的手,像擤鼻涕一样擤了下鼻子,然后猛地深吸一口气,将女人化作的青烟全数吸了进去。
男子一下子看乐了,他被白骨缠着,还抽空冲少年竖了个大拇指,“吸得好啊!”
被唤作小曰者的少年,身体瞬间膨胀起来,他担心把刚吸进去的青烟呼出去,连忙捂住口鼻,他原本圆溜溜的眼睛,这下撑开显得更圆了,他一动不动,眼珠子滴溜地转着,就瞧见一缕青烟从耳朵里面跑了出来,吓得他立马一手捏着鼻子捂住嘴巴,另一手绕到脑袋后面,把两个耳朵也夹住了。
女人消散之后,那些牵着白骨的发丝也开始逐渐发白,原本动作迅速的白骨,像生锈了的器械,动作迟缓,最终慢慢地化作了一堆齑粉。
男子连忙抱着背篓走过去,看着眼前这胖墩墩一动也不敢动的少年,没忍住笑出了声,他还手欠地把人推了一把。
小曰者像个不倒翁似的,摇摇晃晃两下,又稳稳地立住了。
“真逗。”男子评价道。
可怜小曰者都空不出来手,只能眨巴着眼睛任人戏弄。
男子打开背篓递到小曰者面前,“来,慢点把夜游女吐出来。”
小曰者微微松开嘴巴,开始一点一点吐气。
可就在这时,深更半夜里竟然传来了一声撞钟声,那钟声震荡,竟是让小曰者浑身也跟着一震。
两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少年人身体里的每一处毛孔里都开始冒烟了。
男子眼睛一瞪,连忙拿着背篓打算补救,“靠!你怎么哪哪都开始冒烟了?憋着啊!”
小曰者无辜地眨着眼睛看向他,委屈到不行。
这哪是他能憋得住的。
结果,他俩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青烟飞散,一溜地往南飞去。
“这钟声还真是邪了门了。”男子凝视着青烟飞走的方向,抵了抵腮帮子。
“可是这个夜游女也奇怪得很呀,我还是头一次看到跟白骨共生的。”小曰者也终于恢复了原样。
男子耸了耸肩,“也是长见识了,算了,就当这几天都白忙活了,走吧,这次没抓着,这夜游女一时半会都不会露面了。”
“甘衡。”小曰者突然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