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在幻境里,吕殊尧还是抓紧身旁苏澈月的手,警惕地望着外面的天。姜织卿果然被吓一跳,却还紧拥着妹妹,压着恐惧道:“什么!”
“不是很聪明的样子,”常徊尘说,“那女鬼想要你妹妹的命啊。”
“我妹妹和她无冤无仇,她落水并不是我们害的,为何要找我妹妹寻仇?!”
“你看,就是你们这样的语气。每个人都说,‘并不是我害的,凭什么我要挡着?’到头来,所有人都害了她。”
姜织卿说不过他,被他绕了进去:“那她怎么样才肯放过我妹妹??”
屋顶上的人不说话了,他们忽然听见凌空有刀剑劈裂声,抬眼看过去,常徊尘不见了。
吕殊尧:“他人呢?!”
“你在哪……你在哪?”姜织卿惶然不已。
没有人回应他,过了一会儿,红衣从天渊降下,手握一柄长剑,几乎以半跪的方式,落在了姜织卿面前。
姜织卿退后半步:“你——”
常徊尘扶着肩头,抬起头来。他额点红绛,唇畔沁血,肤容白得惊人,冲姜织卿一笑,摄人魂魄。
姜织卿足足怔了快十秒,久到吕殊尧都怀疑这幻境是不是卡帧了,他才讷讷道:“……你受伤了?”
常徊尘说:“你猜。”
姜织卿伸出手,仿佛要扶起他。常徊尘定定瞧着他动作,在咫尺之间,他不知是觉得冒犯还是觉得害怕,那只手又缩了回去。
常徊尘道:“你盯着我看,是觉得我好看吗?”
他的确好看,不论是在幻境里还是幻境外。吕殊尧甚至觉得,在幻境里,他的模样更平添了几分虚柔的媚惑。
姜织卿问:“你的脸生得很白,比冬雪还要白。你上了妆吗?”
常徊尘扶着肩的手滑落到臂,卷起红袖,露出霜月一样的腕,挑着尾音道:“我的哪里都很白。”
那白臂晃过姜织卿双眼,将他眼里所有的慌张、恐惧都冻滞了。
“不过你说得对,我的确上了妆。”
“什么妆?”
常徊尘收起剑,抬指抹去自己唇边的红,道:“我同你说妖鬼,你却同我说脸白不白、妆好不好看。小小年纪,竟然是个花痴。”
姜织卿如梦方醒:“我……抱歉!——你说的那小女孩,她,她在哪?我妹妹还能醒过来吗?”
“你看这雨还在下,她还没走。她生前被迫喝了这么多江水,死后恨不得全吐出来。”
姜织卿把妹妹放到一旁,突然对着常徊尘磕起头来:“你能救她吗?你坐在上面,这么大的雷雨都劈不到你,你一定很厉害,一定可以是不是??求求你,救救我妹妹吧!”
常徊尘:“我能救她,但我有个条件。”
姜织卿说:“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常徊尘勾着唇:“真的吗?任何条件都可以吗?”
“只要我能做得到。”姜织卿说。
常徊尘站起来走到他面前,竟然比他还矮一些,但气势上完全压迫了他:“你能办得到。”
“什么?”
常徊尘错开步子,指了指他背后的妹妹:“我要她。”
吕殊尧:……
姜织卿完全不明白:“什么意思?”
“这里是淮陵。我刚才说了,我姓常。”他靠近姜织卿,似嘲非嘲地重复:“常、徊、尘。”
“常……你是灼华宫宫主!?”姜织卿恍然大悟。常徊尘满意地打量他:“还不算孤陋寡闻。”
灼华宫的名声盛恶参半,谁人不知?!姜织卿毫不犹疑:“不可以!你不可以带她回去!”
常徊尘盯着他,狐狸眼尾眯得翘了起来,音色冰冷冷的:“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
“常宫主,”姜织卿忽而冷静下来,捏紧了拳:“放过我们吧!”
“啧,你光有一副好皮相,却是个没脑子的。现在明明是你不放过你妹妹。她跟着你,风餐露宿,挨冻受饿,连鬼怪要欺负她你都阻止不了。”
常徊尘取下腰间令牌,哨声又响了,血色闪电斩下来,险些劈断屋顶!
姜织卿道:“那女鬼原是你召来的!!”
常徊尘先是一顿,继而大笑起来,在冥夜里眉眼弯弯,肤光如雪流转。
姜织卿怒不可遏:“是你害了她!我要你的命!”他赤手空拳挥过去,被常徊尘轻松躲过:“你连剑都没有,怎么要我的命?”
常徊尘说:“我的耐心用完了,再见,小花痴。”
天渊轰隆,雨雨势变得更急更大,长街雨幕变成了雨墙。吕殊尧握着苏澈月的腕:“小心!”
苏澈月声音很低:“幻境之中,我们不会受伤。”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倏地一道红光逼刺过来,所有人都情不自禁闭了眼。再一睁开,常徊尘和地上的姜织情都不见了。
他直接把人掳走了!
姜织卿气急不已,英俊五官狼狈拧在一起。他闯进雨里,朝天大喊:“常徊尘……常徊尘!把我妹妹还给我!”
奇怪的是,他一冲出去,雨立刻就停了,云开雾散,天空瞬间恢复了明亮之色。
吕殊尧道:“真是他搞的鬼?!”
常徊尘早就拐着人跑了,哪里还会有人回应姜织卿。可怜的哥哥跪在长街中央,愧疚得双眼发红,拳头砸在湿冷地面,石板上渗了血。
他不知待了多久,天又黑了,真正的夜晚来临。姜织卿失魂落魄地站起,往远处走去。
这个时候,他还好端端的活着。如果真如姜织情所说,那他是怎么死的?
苏澈月望着姜织卿离去的修颀背影:“跟着他。”
他们正欲迈步,突然又是一阵猝不及防的乾坤翻转,仿佛悬赏令根本不想让他们循着姜织卿的踪迹。吕殊尧本能地将苏澈月揽过来,与此同时,一只手掌护在了吕殊尧脑后。
眼前景象快眼前景象快速扭曲重组,再清晰过来时,是灼华宫那座山谷。
“宫主宫主,是宫主!”一声满含惊喜的清亮少女音。
“宫主来了,都排好队啊!不要插队!”
原本静谧得连落花声音都能闻见的山谷瞬间热闹起来,吕苏二人对视一眼,循着声源方向走去。
花落空地间,灼华宫女弟子们排起了长队。她们各个巧笑嫣然,翘目以盼,在队伍里和前后排的人嬉声攀谈。
“这是我第一次见宫主。”
“那我比你幸运,我入门的时候已经见过了。”
“宫主生得好不好看?”
“待会你就知道了。那根本不能用好看来形容,简直就是天仙下凡。”
“好期待好期待!”
吕殊尧和苏澈月也跟着她们翘首看去,人群尽头隐隐约约有红衣漏出。
他和苏澈月一起,旁若无人畅通无阻地走到队伍最前面。
他们看到了常徊尘。
依旧是苍白面孔,滴血红唇,狐狸眼逼入美人鬓。只是他没再像那夜一样上妆,额头也还不曾有那道让人心生怜惜的疤痕。
常徊尘笑如春风,手中握着只细毛笔,同姜织情做过的那样,在给姑娘们逐个描花钿。他虽然是男子,手却相当灵巧,画出来的花瓣跃然肤上,与山谷间繁花争艳也丝毫不逊色。
每一个经他手的姑娘面容都有如锦上添花,令人见之不忘。每一个排完队的仙子都揣着心满意足的情绪,在众人艳羡声中害羞地低头跑掉。
正当此时,有弟子穿过花林来报:“宫主!那人又来了。”
常徊尘专注描钿,眼也不抬:“嗯。”
那弟子说:“宫主,他每天都来,在结界外没日没夜地守着,是不是有什么事?”
常徊尘:“不知道。”
他蓦地想起来什么,笔尖一凝,掀起狐眸:“姜织情呢?”
“织情想念她哥哥,吃得太少,又病了。”
常徊尘扫兴地叹了口气,对着长长的队伍道:“今日就先到这里,明日同一时间同一地点,你们再来吧。”
众姑娘比他还要败兴,失望地哗然一阵,三三两两散去。
等山谷无人,常徊尘红衣一撩,足下一点就来到了瀑布结界之外。所幸这是幻境,吕殊尧和苏澈月的移动速度也被动加快,眨眼便紧跟上常徊尘的身影。
姜织卿站在瀑布外,本就洗得灰白的衣衫破旧,神色憔悴,见到红衣翩然而落时,先是一愣,继而恨恨道:“常徊尘,把情情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