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允镜穿着拖鞋往浴室方向走去,他听见里边哗啦哗啦的水声,又敲了敲门,“小崽儿?”
江允镜也不强求有人应他,他直接推门而入,里面空间并没有意料当中那种扑面而来的热腾腾的水汽。
秦执就直愣愣地站在淋浴头下方揉搓着手臂,察觉到不对劲之后,他缓慢地转过身,呆呆地看着江允镜。
江允镜皱着眉,他伸出手摸了一下水,果然。
“冷水淋了半小时,你不想说话不会出门叫我吗?”江允镜又好气又心疼,“浴缸里都给你放好热水了,怎么不去那儿?”
他连忙关掉花洒,抱着男孩往浴缸那儿走,他试了试水温才将秦执放进去。
“不冷。”秦执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有这种反应,确实不冷的。
江允镜正在给他头上缠了块儿干发帽,听到一声模糊不清的话,但他听清了。
“现在想说话了?”
“不冷,你国防体质啊,大冬天冷水洗澡,白天在外面穿着湿衣服缩成一团的时候怎么说冷呢?你这家伙真是......今天没病都得被你整出病,明天保准得带你去医院。”江允镜没好气道,“我帮你洗?还是你自己洗?”
没等秦执开口,江允镜自顾自说:“我给你洗,要等会儿我走了你又拿冷水往身上冲,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这里,很暖和。”秦执很认真地说,嗓音清脆,音质很好,就是吐字不那么清晰,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江允镜,把人看得心软软的。
“和暖和……那你还往外跑不?在这里多好——”江允镜略带蛊惑性地问他,“我可以给你买好多好吃的,好玩的,给你买你喜欢的,怎么样?”
秦执沉默着不回话。
“诶,你这小鬼怎么无趣得紧啊?”
“下次……不用找我。”秦执半天憋出这句让人心梗的话。
“嘿你个小没良心的,我拿你当弟弟看,你跟我心里划沟隔着呢?”江允镜气不打一处来,“为什么不去找你?我把你带出来了,我就要负责你懂吗?”
“被狗咬到了很痛。”秦执说。
“怎么个痛法?”江允镜眯了眯眼,单手撑着脑袋靠在浴缸边,问。
“就是……痛,痛得睡不着。”秦执小声说。
“被咬过?”
秦执点点头,“你是第一个人。”
“什么第一个人?”江允镜被他说得有些云里雾里的,他伸手掐了掐小孩儿的脸,问。
秦执不躲,也不说话。
自然是第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
秦执没说,他以前被狗咬过,被马蜂蛰过,被蛇吓过……这些都是家里那个跟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孩的杰作,偏偏他没办法说出口,村里的人根本不理睬他,甚至在他好不容易跑出村口时将他逮回去,让他被捆了整整两天。
秦执从没尝过被人保护的滋味,第一次有人把他抱在怀里时他居然生出了几分贪恋,厚厚的大衣温暖极了,零食很美味,连涂抹冻疮的药膏味道都是清香的……
他咬了咬牙,告诉自己不能想。
可这次,他被人拉在身后护着,居然也有人愿意护着他!
……他实在不想走了,他想赖着,可他怎么能赖在这里?
面前这个人会厌倦他吗?会觉得他没用吗?秦执紧紧攥着手心。
江允镜见缸里的小孩愣着一动不动,索性也不提这个话题了,他拿着起泡沫的浴球在秦执手臂上来回搓,不一会儿,浴球都变了颜色。
“小崽儿,你先前洗那半小时洗的啥啊?”江允镜抿着嘴,脸色无奈。
秦执指了指墙上的花洒,道:“站着……冲水。”
江允镜一听这话,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就站在那儿光淋水?脚边的沐浴露都没弄上一点儿?”
秦执点了点头。
“洗热水脚疼吗?”江允镜把他的两条腿捞出来搭在浴缸边缘,轻声问。
秦执摇了摇头。
“在赌鬼家没洗过澡吗?小泥崽子?”江允镜废了很大的劲儿才给他搓完了一只手臂,他将浴球重新放回水里荡了荡。
“河里洗过。”秦执说话很不连贯,能说但舌头捋不直。
秦执把手臂缩进水里,泥全都飘在水面上,场面壮观且让人心里不适。
江允镜一把捞起秦执,很快给他裹上了浴巾,“换次水,等会儿。”
秦执乖乖地站在一边,浴室暖光灯开着的,秦执裹着浴巾的手松了松,露出一大块肩部。
江允镜招手叫他过去,扯下浴巾的那瞬间,他忽然愣神了。
那条被他洗得干干净净的手臂上全是乌青,大的小的遍及整条手臂,方才手臂被搓红了不怎么起眼,还以为是胎记,现在红印消退,白皙的皮肤上满是淤青,江允镜歪头看向秦执的背部,一块狰狞又老旧的烧伤痕迹像烙印一般死死刻在皮肤上,从中段脊柱一直延续到了左边腰间,他鼻腔一阵酸涩。
“不疼吗?我使那么大劲儿......”江允镜别开眼,轻轻碰了碰秦执的手臂。
秦执抿着嘴摇头,朝他小幅度摇了摇头。
其实他现在身上的伤相比之前一个月来说已经很轻了,陆笙在过去半年间不停找了好几个膝下无子无女的人户,想要把秦执卖过去,但因为价钱原因,双方一直没谈拢,前两周陆笙上市区医院刚好遇上外地的一个女人,特别漂亮,等号的时候两人闲聊,竟意外得知女人几年前走失了一个孩子,还看到了一个五六岁模样的男孩照片。
当时惊讶得说不出话,她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秦执。
女人哭诉着自己这些年一直在找儿子,身上的钱几乎都花光了,丈夫炒股也不知道是亏是盈……
陆笙害怕真被女人找到了亲生儿子,回来之后便马不停蹄找到了买家,双方谈了个不算太低的价钱,原定过两天就来领人。
买卖商品,自然要注意质量,所以秦执近一个周很罕见地没挨打。
江允镜明明自己也在陆笙手下过过那般折磨的苦日子,他早就该意识到面前这个十几岁的小孩肯定遭受很多打骂,偏偏舒坦日子过久了,他也变得迟钝了。
秦执的这次澡足足洗了两个小时,江允镜很小心地替他清洗身体,生怕力气使重了。
结果就是,等他把秦执抱出浴室时,发现秦执手掌皮肤都被水泡得皱缩了。
“哎呀对不起小崽儿。”江允镜拉着他指腹皱缩的手自责道,“应该间隔多洗几次的。”
秦执看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江允镜,他忽然转过头不看江允镜,一字一字慢慢开口说:“我...我叫秦执。”
江允镜偏头靠近秦执,沐浴露的清香钻入鼻腔,江允镜听到怀里的小孩又说了一次,语气坚定连贯:“我叫秦执。”
江允镜拍了拍他的背,张嘴想要问他些事,话到嘴边又止住了,他笑着,语气温柔:“知道了小崽儿,你叫秦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