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影业位于B市三环内的核心商区,得益于早年的远见,买下了黄金地段的地皮,因此拥有一栋独立的办公楼。
隔了好几年,前台小妹的面孔早已换了新,唯独经纪人兼私人助理林舒还记得她的模样。
“稀客稀客!商小姐什么时候的,也不跟我招呼一声?”
他热情地将她迎进接待室:“龙井还是普洱?最近新到的安吉白茶,来一点?”
“不用了林叔,我一会马上就走了。”时雨端坐在沙发上,背脊挺直,双腿微微斜侧,跟先前那个肆无忌惮叫他“林大叔”的小女孩截然不同。
林舒心里泛起一股微妙的变扭,但笑意依然不减分毫:“这些年一直没有你的消息,还以为你回家结婚了呢。怎么,这次是来给老板送喜糖的?”
时雨微微一笑:“林叔,我还有的等。倒是您要抓紧了,男性过了三十五生育能力大幅度下跌,过了四十容易造成胚胎一系列基础疾病.......您好像,没差几年了吧?”
林舒心中暗骂这小丫头还是一如既往的嘴欠,索性不再掩饰:“行了行了,你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我来找辰星哥。林叔,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林舒哼道:“还能去哪儿?一大早的火气那么大,天不亮就去找那个宋,宋......”他皱了皱眉,似乎一时想不起名字。
时雨一怔,脑海中浮现出昨晚坐在副驾驶的宋泠泠,轻声提醒:“宋老师?”
“啊对对对。”
时雨抿了抿唇,想起刚才那个陌生号码,心里顿时明白了什么。她垂下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心里隐隐掠过一丝说不清的惆怅。
看来昨晚自己真的给他添了很多麻烦,说不定搅乱了他精心安排的约会。
不过,靳辰星还真很喜欢和自己的女主角谈恋爱啊,之前拍摄《断桥》的时候也是......
她又等了一会,见靳辰星迟迟不来,愈发坐如针毡,索性离开接待室,沿着走廊一路往里走。
她并非第一次来这里。三年前《断桥》拍摄期间,她曾来公司录制过主题曲。走廊的布局、墙上的装饰海报,甚至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木质香调,都让她感到熟悉又陌生。
她沿着回忆,走走停停,不知不觉来到了走廊尽头处,在拐角处,那间紧闭的房间映入眼帘。
大部分时候,靳辰星都是一个很受世俗喜爱的人,但他仍有很多被人诟病的“怪异”之处。
身为老板,他没有独立的办公室,整天不是在会议室就是接待室,或者干脆泡在片场。如果这些地方都找不到他,则多半是在这间不到三十来平的“茧房”。
“茧房”这个名字是时雨私下里取的,它像是个与世隔绝的茧,将靳辰星与外界彻底隔开,让他得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受任何干扰。
装修的时候,靳辰星特意要求摒弃所有自然通风渠道,照明和排气都靠人造设备。长时间呆在这里,大部分人都会感到压抑,他却甘之如饴,甚至可以不眠不休地在里面待上一星期。
时雨还记得,当初她不慎踏入时,看到靳辰星独自一人坐在狭窄、阴暗而漆黑的房间里,面无表情地看着投影屏上的血肉横飞的cult片。跃动的光线映在他的瞳孔深处,那张柔软温和的脸庞,蓦然变得冷酷而锐利。
就如同他的作品,给人的第一印象并不像他一样温暖、体贴、易于接近,而是充满了阴森、诡谲与压抑。
或许只有他这样的“怪胎”,才会和自己惺惺相惜吧。
时雨不由勾起了唇角,出于本能,随手在房门一侧的密码锁中输入了一串字符。
然而,电子屏幕上很快亮起了刺眼的红光,并伴随着一声警报——【Password error】。
密码锁只有三次机会,输错了就强制锁定,直到有权限的人重新开启为止。
时雨输入的密码还是四年前的,时间过了那么久,被更改也很正常。她讪讪地缩回了手,正打算当成什么都没发生过,蓦然脑中灵光一现:
密码一共有八位数,很多人都会将某个重要的日期设置为密码。靳辰星也不例外。他先前设置的密码是《断桥》开拍的日期。这是他独立执导的第三部电影,曾一度被他寄予厚望,期望一举多得最佳导演奖。
于是,时雨不假思索地输入了《断桥》杀青的日期——红光亮起,屏幕再次闪现Password error。
看着眼前闪烁着刺眼红光的屏幕,她意识到自己再次陷入了回忆的漩涡,本该立刻离开,却仿佛被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驱使,鬼使神差地,第三次输入了密码。
那一刻,她脑海里其实一片空白,只是出于原始而混沌的本能行事。甚至准备好主动向靳辰星坦白自己试图偷偷闯入他私人领地的不耻行径。
然而下一秒,她听到了一声细微的“咔嚓”,犹如《冰河世纪》里一枚松果砸穿厚重的冰面,发出细微却震慑天地的脆响。
门开了。
*
不到三十平的小房间被靳辰星打理得井井有条,每一寸空间都物尽其用。
四面墙边都打上了钢制货架,从地板一直延伸到天花板,层层叠叠的纸盒里塞满了书籍,像一座座沉默的堡垒。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清理掉一批,但很快又会被新的书籍填满。
投影幕布前的工作台是房间里唯一的光源,三台显示屏并排而立,荧光在昏暗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眼。缠绕成团的电源线从桌沿垂落,如同某种深海生物的触须。角落里架着台老式的胶片摄影机,印象中,她从未见它开启过。
房间内没有窗户,墙壁也没有进行任何粉刷,依旧保留着原始而粗粝的褐色墙砖风貌。配合头顶惨淡的灯光,瞬间有种重回案发现场的感觉。
时雨早已熟悉了这里的布局,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径直朝工作台的位置走去。
靳辰星没有放置椅子,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专门定制的硕大百宝箱。
百宝箱大到足以让一个成年人蜷缩在内,时雨第一次看到,差点当成了一具棺材。
好在他没有这种古老吸血鬼躲在棺材里入睡的怪癖,否则她真的会怀疑房间里藏着尸体。
时雨稍稍犹豫了一会,蹲下身,好奇地开启了百宝箱的暗扣。
自从先前她无意中闯入小房间后,靳辰星起初有些不满,最后还是妥协,允许她在自己在场的时候偶尔过来。但无论她如何撒娇卖乖,都不肯开启这个百宝箱。
他说,里面是空的,只是起到一个造型上的作用。
由于箱子的质地沉重,时雨费了很大的劲才将它完全掀开。
箱子里放着几叠厚厚的草稿,一本笔记本,还有几张陈旧发黄的海报。
除此以外空荡荡的,跟自己想象中类似于基督山伯爵的宝藏完全大相庭径——没有金银珠宝,没有秘密文件。
那些草稿多半是他一时兴起写的剧本,纸张因搁置太久,字迹已经微微模糊,如同被岁月侵蚀的记忆。海报都是些十几年前的老电影,更不足为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