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很快她注意到地上散落着许多零食包装袋——爸爸从不在看电视时吃东西。
定睛一看,那间一直被保洁陈阿姨锁住的储藏室此刻竟然敞开着门,隐隐传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
浓烈的不安顷刻间从心底升腾而起。鬼使神差的,她悄悄躲到了客厅的一角,蹲在沙发背后的视线死角区域。
几分钟后,她看到陈阿姨吃力地抱着一个男人从盥洗室出来,将他安置在客厅铺着的隔垫上,然后用一块旧毛巾细心地擦拭着他的身体。
随着陈阿姨的动作,那股刺鼻的气味愈发明显,几乎让人难以忍受。
“你那破球赛赶紧看完,我要关灯了。”陈阿姨催促。
那个男人嘟囔了一句,似乎在说“又不用你交电费”。陈阿姨有些生气地提高了声音:“东家的钱就不是钱了吗?”
男人没再争辩,温顺地应了一声。时雨从她藏身的角落望去,隐约看到男人下半身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弯曲,使他只能在地上匍匐。
他们又低声交谈了几句,话题围绕着烧烤摊,女儿的学费,夹杂着很多她听不懂的方言。期间男人几次提到,“要是搬出去”,“等我们搬出去了”,陈阿姨都没有接腔。计算完一个月的收支后,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大城市金贵着呢......房租抵得上好几天的收入......”
时雨终于意识到,储藏室那股难闻刺鼻的味道,是某种膏药的气味,正是从眼前的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
紧闭的储藏室,深夜的脚步声,不翼而飞的零食,所有的谜团似乎都有了答案。
一时间,她心中五味杂陈,长时间蹲着令她的双腿酸胀麻木,而久违的困意又如潮水般涌来,突然觉得今晚回家是个错误的决定。
恍惚间,时雨听到陈阿姨低声抱怨:“......东家真是小气,一个人住也是住,两个人住也是住,非说女儿在家有陌生男人不方便。我看她女儿平时也难得回来一趟......”
男人问:“她跟心心一个学校吧,功课很忙?”
陈阿姨撇了撇嘴,不知说了句什么,两个人齐齐笑了出来。那笑声是如此畅快,以至于时雨不堪腿麻,跌落在地,发出“咚”的闷响时,他们脸上仍挂着笑意。
不过很快,闻声赶来的陈阿姨脸上就失去了血色,她看着时雨,干涸的嘴唇颤抖了起来,露出羞愧难当的表情:“小姐,你怎么一声不吭躲在这里......”
她手上还沾着亮晶晶药油,慌忙在衣服上擦拭了一把,脸庞涨得通红:“那个是我家里人。前几天房东有事退租了,一时没地方住。我看他行动不便,自作主张接来照顾几天......”
时雨的目光落在地上的零食包装上,漠然中带着讥诮:“我看,不只是‘几天’的事吧?”
她心中积蓄的怒气如同沸腾的火山,随时准备爆发:“我妈妈对你们还不够好吗?你凭什么这么说她!”
陈阿姨唯唯诺诺地低下头,佝偻的背脊几乎要弯到地下去:“求你了小姐,这件事千万别告诉夫人,我马上让他搬出去......”
看着一个年龄足以做她母亲的人在自己面前弯腰求饶,时雨的心不由得软了下来,本想就此作罢,但想到他们背后议论自己的口吻,鼻腔发出轻轻的冷哼:“你女儿成绩好就了不起吗,还不是背地里抢别人的男朋友......”
她一时不忍戳穿陈阿姨两口子偷她零食吃,便搬出钟心插足她和秦沨的事。不料方才还低声下气的陈阿姨,听到自己女儿被指点时,赫然抬起头,眼珠瞪得很大:“什么?你说心心?”
“对啊,我跟钟心同一天生日,也爱上了同一个人,巧吧!”时雨想起傍晚在秦沨家门口的遭遇,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陈阿姨,麻烦请你以后多管教她,别把脑子读傻了,分不清是非对错!”
陈阿姨震惊地望着她,仿佛每一个字都生僻拗口,难以理解。不过须臾,她脸上的惊讶就变成了愤怒:“商小姐,你怎么可以这么......血口喷人!我家心心为人如何,我们比谁都清楚!”
“当爹当妈的没出息,给她丢脸了,是我们该死!但我绝不容许你污蔑她一句!”陈阿姨深吸了几口气,挺起胸膛,那张黝黑而平淡的脸庞仿佛被怒火点燃,绽放出坚毅的光芒。
随即,她阔步走向客厅,将丈夫身下的软垫胡乱地一卷,把他整个人包裹起来,拖着牵引绳的一端,竟像是要连夜带着他离开这里。
“你放心,我们做错了事,不会死皮赖脸呆在这里!麻烦你告诉夫人,多谢她这段时间的照顾......还有半个多月的工资,不用结了!”
时雨隐隐感到了一丝不安,试图拦在她面前,却被她粗鲁地推开。正在纠缠间,只听门外花园外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显得格外刺耳。
时雨抬头望去,原以为是妈妈回来了,不料却在视讯屏中看到了许久未归家的爸爸。
时承安率先步入玄关,身后跟着商景云和钟心。三人脸上都有哭过的痕迹,时不时默契地轻声交谈着,无论是姿态还是面容,都像极了一家三口。
客厅里的陈阿姨和时雨都愣住了,一时间忘记了原先的争执。直到钟心第一个察觉到异常,快步上前,声音中带着惊讶:“妈!”
她望着一脸呆滞的母亲:“你怎么在这里?......你之前说的好心的雇主,难道就是......”
陈美香沉默地望着她,肩膀开始颤抖,突然从背后紧紧地搂住了她,发出了“呜呜”的哭泣声。
钟心的视线落在一旁的软垫上,不由眉头紧锁,轻轻地推开了母亲,“妈,爸爸怎么被扔在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陈美香把软垫解开,扶起躺在垫子上的丈夫,羞愧难当:“是妈不好,舍不得几个钱,害你丢脸了.......”
钟心疑惑的目光落在时雨身上,渐渐化作了某种深沉复杂的情绪:“商时雨,你对我妈——”
时雨不可置信地瞪着她,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却浑然不觉疼痛。她难以理解,钟心此刻为何会出现在自己的家里,还跟爸爸妈妈一起......强烈的恐惧如同蜿蜒的毒蛇,冰冷、滑腻,悄然无声地缠绕着她的心脏,随时准备发动致命一击。
在这恐惧的驱使下,她滋生出了一种扭曲的嫉妒,冷冰冰地说道:“他们偷偷住在我家里,还偷我的东西......”
话音未落,钟心再也无法忍受,尖叫着扑向时雨,两人瞬间厮打成一团!
混乱中,是时承安强行将她们拉开。商景云无措地看着她们,最终她的目光定格在时雨脸上,轻轻地,摇了摇头:“你太令我失望了.......”
商景云快步上前,扬起手掌,重重打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
仿佛突如其来的狂风骤雨迎面砸下,所有的难堪和痛楚都凝聚成了一根尖锐的刺,深深扎进了时雨的胸口。
她被无情的雨水浑身淋透,无处藏身,无法逃避。但真正让她感到痛苦的,是妈妈失望的眼神,那是一种比任何惩罚都要残酷的指责。
在一阵眩晕和耳鸣中,时雨听到钟心冰冷的声音,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击在她的心头:
“你才是小偷。”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