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从脚尖蔓延,直至浸透整个身躯。
时雨从噩梦中惊醒,心跳急促,一股强烈的不安如同内心深处滋生的藤蔓,紧紧缠绕着她,让她感到阵阵无法名状的恐慌。
她抬起手表看了一眼,将近九点半,妈妈仍未回来。
桌上那锅亲手做的烩饭已经凉透了,她忙碌了一个下午,没来得及品尝就累得睡着了,醒来时候才觉得饿。
时雨盛了一小碗,也许是因为凉掉的关系,好像没有之前那么美味了。但她还是全部咽了下去。
拨打的电话依旧无人接通,时雨的憋闷逐渐转化为担忧,她害怕妈妈并不是故意不回应她,而是出了什么意外所以失联。
但由于昨晚才在警察局闹了一场乌龙,她不敢太过冲动,心想再等等吧,如果明天还不来,她就报警......
于是她迫切地想寻找着什么缓解一下心中的焦虑,看着客厅的电视屏幕,她突发奇想,决定将上回没能看完的电影《人工智能》看完。
影片的结尾,机器人小男孩戴维在海底对着蓝仙女的雕像祈祷,希望她能让他变成一个真正的小男孩,以便能够获得母亲莫妮卡的爱。他的愿望如此强烈,以至于他在海底的废墟中持续祈祷了几百年,几千年.......
最终在两千年后的未来,地球上的人类已经灭绝,取而代之的是高度发达的人工智能。这些机器人发现了被冰封的戴维,利用先进的技术,成功地让莫妮卡复活了一天。
跨越了几千年,戴维终于实现了他的梦想,在这短暂而永恒的一天里,他获得了妈妈唯一的爱。
电影落幕,时雨再次被情感的洪流所淹没,泪水止不住地流淌。这一次,由于前一晚睡眠不足,她的头脑昏沉,情绪的波动没有持续太久,便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在意识逐渐模糊的边缘,时雨心中涌现出一个念头:如果她是戴维,她愿意忍受漫长的岁月,只为换取哪怕只有一天、一小时、甚至一刻钟的全心全意、独一无二的爱。
*
将钟心安全送回学校后,商景云并未立刻回去。
深秋的晚风带着凛冽的寒意,她在昏黄的路灯下静立良久,万千思绪并未因冷风而平息,反而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愈发纷乱无章。
一个极其荒诞的念头在心里反复盘桓着,她不禁自问:不可能,不可能这么巧的......
不知不觉,她已经走到了熟悉的办公室。
去年,她全身心投入到开研讨会和SERA模型的微调中,以至于许多日常琐事都委托给了其他同事处理。钟心进入课题组的两次答辩她都没有出席,考核资料和其他档案也非她经手。
这些文件此刻都静静地躺在办公室小房间的资料柜中。
夜色已深,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商景云的手在摸索钥匙时微微颤抖。即便是在几天前,在瑞士峰会演讲台上,面对全球的瞩目,她也未曾感到如此紧张。
她试图安抚自己,就看一眼,没什么大不了的,或许这一切不过是她今夜的胡思乱想。
昏黄的灯光照亮了狭小的区域,商景云从厚厚一叠学生档案中找出了钟心的那一摞,翻开档案,入目所及的是一项项丰富的奖杯与头衔,钟心自初中起便在各类竞赛中崭露头角,屡获殊荣。
商景云所有不安和烦躁,都在这份漂亮的履历前逐渐平息。她心想,哪怕一切都是她的臆想,她对钟心的疼爱和关怀都不会有丝毫改变。
随后她在钟心的档案上找到了自己想要确认的部分:
养父:钟卫华
养母:陈美香
商景云的视线在钟心养母的名字上停留了片刻,来不及深究,视线继续沿着档案下滑,最终定格在“籍贯”一栏上。那里写着“X省同里市”——一个位于北方,以煤炭和石窟闻名的城市。由于它不是省会,因此并不为大多数人所熟知。
但商景云却清晰地记得,这个城市的机场和医院离得很近,路面清扫得很干净。可能是煤矿业过度开采的原因,空气中总是弥漫着一股雾蒙蒙的阴霾。
商景云只去过一次,但那天的每一个细节,都像昨日重现般清晰地刻印在她的记忆中。
因为二十年前,她就是在这座城市,诞下了她的独生女。
*
商景云已经不记得自己如何离开办公室,又是怎么一步步走向停车场的。她的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以至于连汽车的点火按钮都无法按下去。
在一阵深深的挫败感侵袭之后,她终于放弃了挣扎,拨打了代驾服务。
她在整个晚宴上滴酒未沾,此刻却像喝醉了一样,头脑一片混沌,思绪如同被搅动的池水,连代驾司机的寒暄都回答得结结巴巴。
在等待红绿灯转换的空隙,她将头靠在座椅上,假装闭眼小憩,但随着车辆的平稳摇晃,她的意识逐渐模糊,睡意如同温柔的波浪,轻轻地将她带入了梦乡。
她梦到了自己临产前夕在同里市度过的那段短暂而混乱的时光。
她在整个怀孕期间依然忙于学术和科研。距离预产期不到半个月,她去B市参加一个学术会议,返程途中,她在飞机上感到小腹传来一阵轻微的疼痛。
出于一种母亲的本能,她选择在最近的机场直降。
她原本只打算去医院做个检查,确保自己和宝宝的安全。不料在抵达这座陌生的城市不到半小时,疼痛变得愈发剧烈,商景云迅速意识到自己可能等不到回到S市了。在一阵兵荒马乱中,她拨打了120。
当时情况紧急,她被送往了距离机场最近的一家县级医院。由于胎盘早剥,孩子出生后立即被送进了新生儿监护室。她原本在S市提前预订了最好的妇保医院,豪华单人病房,如今都成了泡影,不得不临时加塞住进多人间。
好在多人间暂时只有一个年轻女孩,长得很漂亮,听说她的孩子因为生产时呛了羊水,一出生就被送往了新生儿监护室。商景云顿时觉得同病相怜,忍不住跟她多聊了几句。
女孩说她的家人在她十几岁时就与她断绝了关系,此后她交往了很多男朋友,唯独她的现在老公能负担她的生活开销。
那女孩也是一个人住院,没有陪护,但经验非常娴熟,面对商景云的不解,她表示自己之前是这家医院的护士,接生过很多孩子。
商景云好奇多问了一句:为什么现在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