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虔被那眼神一惊,以为程湍会有什么反应。哪成想,程湍视若无物一般,眼神未曾停留,又侧头看向那个姑娘。
好啊。状元郎也是人,也逃不过儿女情长。
不明白自己的情绪但有点得意和畅快,陈虔踏上车不再停留。
晏然有些困了,不回话,也不嘴贫,就静静靠着程湍。程湍叫了几声没叫醒,于是向底下街边方向吹了个口哨,一辆马车便过来了。
程湍下楼,老板娘迎上来,“小娘子还不舒服吗?要不再……”
程湍环视一圈,另一个姑娘也走了,摸出一个银锭子扔到柜台,抱着晏然转身离去。
“诶,公子!刚刚有位公子已经给钱了!”老板娘想起那人也是一样的阔绰,而且这两位公子生得都很好看,芝兰玉树又孔武有力,很像。
“醒酒汤。”程湍只留下淡淡的一句。
门口的马车接上了人,悄无声息的驶离。一开始有些颠簸,晏然混沌地转醒,昏暗中看见程湍的眼睛,她就被抱在程湍的怀里。
她想要下来坐着,挣扎了一下,程湍没理解她的意思,反而抱得更紧。
好好好,那便不下来了,晏然再次闭上眼睛睡过去。
程湍提早吩咐了马车要慢点开,姑娘喝醉了,经不起颠簸。从城中回到程府有好长一段路要走,马车行了很久。
程湍抱得手有些麻了,他的肩膀伤还没好全,手指悄悄伸开活动了下。
然后他就看着晏然缓缓睁开了眼睛,程湍想,是不是自己动静大了。
“醒了?我们在回家的路上。感觉怎么样?”程湍压低嗓子问。
“不好。”晏然笑着说,脸上的红晕甚至比刚刚在酒肆的时候还要更红一些。
他知道晏然这是还在醉着,程湍眉头微微皱起,手上渐渐出汗。
程湍往上抱了抱,让晏然更舒服地靠在他身上。
“为什么……不好?”
“我还没见到真的鹿。”晏然的眼睛忽然就浮起一层水气,眼角红起来。
“很快就要去秋猎了,那里会有很多鹿,你能见到。”程湍看着那双眼睛,心像是不知道被扔到了什么地方,虚浮着,难以安定。
大手拍了拍晏然的胳膊,表示这不是问题,强强挤出一个笑。
“来不及了。”
“怎么来不及?”程湍想了想,没什么来不及,秋猎之后才是皇帝的寿宴,而且他见过她画的图,貌似只有鹿的面部有些模糊。
应该不会来不及啊?她在程府的时候都是沉心于制图,也雕刻了很多石头木头的材料,整理起来有两大麻袋子。
“不会来不及的。”程湍很有把握地回答她。
“真的来不及了。”斜斜倚着的小人儿话语间竟然带着哭腔。
“怎么来不及?”程湍等着她又说出什么醉话,等着耐心地哄。
“父亲要我……嫁人…他不要我了。”怀里人那眼睛里有空洞和绝望,手抓着她的衣襟不肯放。
程湍感觉马车颠簸了一下,于是愣住了。
“我想着……我不知道…嫁人之后我是不是要被关起来,我还可以拿刻刀吗?我要做什么?我想在那之前把……想做的事做完……我还有想见的人,想完成的事……我,我不要……”
泪水无声地涌出流进她的发间,消失不见。
“我要嫁给谁啊……父亲就这么不想见到我吗?”
程湍手足无措,晏然抽泣地有些喘不过气,他将她抱起来,坐在他的腿上。
“他……怎么会不想见你?”程湍盯着晏然,但晏然耷拉着眼睛根本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只觉得她还是很轻,很轻。
管不了也把不住。
“告诉我,他怎么让你嫁人了?”
“我不能告诉你。”晏然摇头。
程湍扶住她的脑袋,“我是程湍,可以告诉我吗?”
“你是程湍?”晏然终于定睛看了他一眼,没有对峙,没有怀疑,眨了几下眼睛,“他就是让我嫁人,让我在秋猎的时候找个人家嫁了。”
程湍语塞,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他不清楚她说的话是真是假。
他等着她说话,再具体一些。
“那……那之后,我是不是也回不去履霜山了……”她的眼睛里有绝望,看着程湍,微微起身,双手抱住程湍脖子,和程湍紧紧抱在一起。
“我不喜欢京城了……一点都不喜欢了。”
程湍脑子一片空白,“不嫁不嫁,你不想嫁就不嫁。履霜山,你会回去的,我们一起回北州。”
程湍拍着她轻轻地哄,“我……也有点不喜欢京城了。”
她又挣脱开怀抱,“你不知道……我犯了很大的错误,我把很重要的东西弄丢了,我有罪,我该死。父亲怨恨我也是应该的……他可以拿着遗书救母亲。”
语无伦次,这么多年每每回想,伤痛也更深,回忆也变形了。遗书好像重要得能救回母亲的命,她弄丢了遗书就是杀死母亲的罪魁祸首。
她杀死了她的母亲。
她不清楚程湍已经知道这段过往,程湍也不清楚她本想隐瞒却还是因为醉酒漏了一些话。
他盯着她的眼睛看,手托着她的脸,“不是这样的,不行。”
“怎么了?”
“你不能这样,”程湍擦了擦她的眼泪,循循善诱,“她只是……那时候太小了。”
“她是谁?”她认真地看着他,从哪冒出来一个她。
“晏然。”
“然后呢?”
程湍久久地看着她。
“别欺负那么小的孩子,那样是不对的。”他拉住她的手晃了晃。
“可是她杀了自己的母亲……”
“没有。她只是……丢了东西,而已。”程湍摇头,坚定地静静地解释,“别再怨她了,好不好?嗯?”
他抱住她,“别这样对她,晏然。别怨晏然,放过她好不好?”
听到这话,仿佛是得到了一道天赦,晏然懵懵地回,“是吗?”
那微颤的眼瞳看得程湍心惊,半天,晏然像是被定住了一样,一动不动。
“……怎么了?还好吗?是头疼吗?还晕吗?”
“我有点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