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珠子顺着刀沿滴到边悯手背,他眼皮猛地跳动,抬眼看,她迟钝地后撤,坐在地上,泪眼盈盈望他,打着他看不懂的手势。
她要是印佥事,不该这样反应,印佥事会扒他一层皮。
“对、对不起,”边悯撤刀,从榻上下来,去搀她,“我把你认错了。”
印蕴微歪歪头,挂着泪的脸上露出笑容,她借边悯伸来的手,抓他手臂站起来,松垮的袖拭过他的脸,他浑身僵直,别扭转头。
边悯看不懂手语,他找来纸笔,印蕴直摆手,边悯只能理解为她写不来字。
这半日,边悯被印蕴照顾着,喂了药,又把过几次脉,他逐渐能走动,跟随她去了法堂,听了住持演说佛法,又跟着她去后山。
后山有一大片菩提树,遮天蔽日,树下有石桌石凳,坐在树下,看不见皇城。
从僧人们口中得知,她是这里的居士,未曾脱离世俗,她信佛念佛,常常到寺庙来,跟僧人们参加法会,一同布施,学经。她没有经过皈依,没有取法名,小僧说她喜欢在后山菩提树下坐,他们便随口唤她菩提。
“下晌我要回去了,”边悯坐在石凳上,半仰着头看她,她在圆石桌对面给他斟茶。
印蕴递茶来,冲边悯好奇眨眼。
边悯接过茶,往碗底观察,竟然是菩提叶泡的茶,“你想问什么?”说完,他喝了口茶,苦涩,寡淡,没有茶香。
印蕴背过身,反指自己背后,转回来,拧眉头。
边悯猜她是在问他的伤。在浅淡的茶汤面中,看见了自己低垂的眉眼,他道:“我是东厂的人,犯了错,挨了顿打,现在不怎么疼了,他们不敢下死手。”
对呢,不敢下死手。他有自知之明,他是梁去华的人,不能有外伤,也不能死。印蕴悄无声息地勾起唇,又渐渐消融嗤意。
临走时,印蕴将边悯送到山门,边悯频频回头,她只温浅地笑。
他没有问出她为什么掌掴他的原因,因为他不懂她的手势。
天上一轮太阳往山腰爬去,校场里堆了雪,寒气入骨,吕千户捧来氅衣披风,替印蕴披上。
顺道添一句体贴话,“蕴哥儿,天冷,您这身板,容易着凉。”
披一件不算太厚的氅衣披风在身上,衬得她愈发郁冷,一截颈子露出来,透着冬月寒气。
印蕴停职,是不去衙署办事,校场还需要她盯着。
她扣好披风上的对扣,跟厨房要了碗热稀饭,坐在校场里面端着往嘴里倒,她用饭潦草敷衍,平时在校场捧着碗几口往嘴里倒光就算完事,需不着筷子瓢羹。
印蕴刚吃半碗,搁下手来嚼嘴里的米,碗一挪开,就看见边悯朝他过来,他本直勾勾地盯着她用饭,可当她放下碗,他立马塌下颈子。
到面前来,边悯颈子塌得更低。
印蕴不急不躁地嚼饭,彻底吞咽了,她才问:“做什么?”
“今天我回东厂,梁掌印叫我把这信交给你。”边悯双手递信。
折开信封,扫两眼,印蕴就把它烧了。
“你们梁掌印真是畜牲,”印蕴笑骂着,分不清是真的生气,还是打趣,她朝边悯勾勾手,“来,跟我进值房。”
边悯回头看那火盆中信纸余烬,不知所措地跟上印蕴。
放下门栓,紧闭窗子,边悯就意识到不对了。
“甭出声儿,”印蕴反绑边悯双手,将他固定在椅子上,“我打起人来不留面子,皮打烂,要见骨头的。毕竟你不是我的人,没必要疼惜,是不是?”
边悯挣扎起来,连人带椅摔在地上,嫩白的脸蛋砸地上,印蕴看着都嫌疼。
“别怕嘛!你去问问你们梁掌印的其他人,哪个不是这样过来的,”印蕴倒药粉在碗里,半蹲下去,掰开边悯的嘴,一股脑灌半碗。
边悯吐了一些,被迫咽了些,他在地上扳动得厉害,虽没出声,但椅子哐当当的,印蕴听着心烦,稍一个不耐,下意识抬左手,瞬间又换了右手,给他一巴掌。
印蕴喝他,“少在这里闹!”
边悯疼得呲牙咧嘴,“你喂我什么?”
印蕴笑:“春药啊。”
“……”他不说话了,躺在地上发楞,直到药劲上头,涨红脸色,绯红的颊艳美动人,这么多年来,边悯是印蕴见过的,最有趣的人儿,难怪梁去华喜欢,她见这般姿态,都有些想法。毕竟能和梁去华在一块为非作歹,印蕴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人。
“叫出来,”按流程,印蕴引导他。
叫出声,那就是从了,梁去华不要这样的人,可人都见到他俩的不堪了,肯定是没命活的。
边悯没出声,他把头偏开,死咬着嘴巴,一声不吭。
他从来没见过,有这么恶心人的男人。
印蕴无聊到睡着,再醒来时边悯还在地上趴着,一身汗水,领口浸透。
印蕴给他松绑,她给他擦去额汗,温声劝他:“你听话些,不要把昨夜的事说出去。”
说出去的后果不用她说,边悯自己就明白了,他弯塌着颈,沉默一会儿,乖乖道:“我知道了。”
“去练马步吧,”印蕴抚他侧脸,“今晚记得再过来。”
让一个男人摸脸,就算他长得再柔和,再雌雄不辨,也叫人作呕,边悯差点没吐出来。
他连连后退,背撞门,砸出响动,印蕴格外平静,她放门栓,门一开,边悯像脱离困境的兔子,逃得飞快。
吕千户查了边悯身世,他出生在书香人家,从小就做三皇子的伴读,三皇子性情歹劣,文墨不精,三皇子害手足,死在箭雨中,事情都过去一年多了,万岁又牵连罪状到边家,边家大部分人沦到西北苦寒地去,边悯这个离三皇子最近的人处了腐刑。
“哼,他既能做三皇子的伴读,多半也不是个好玩意儿,”印蕴道,“这样说起,我还该多照顾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