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代深田家主都会选择一个样式成为作品落款，避免仿制，茂他独喜樱花，所以每次作品完成后，都会在隐秘处留下痕迹……那一天仆人们整理了所有碎片，一共发现了二十三枚形制不一的樱花图案，而那间工作室内，往常都会摆设二十四件家主的得意之作。”

“第二十四件，就是那个祭器？”

“没错，贡献给神的作品不需要多余的刻印。至于它是如何在碎片中被辨认出来的，只要诸伏先生您见过实物，就不会有此疑问。”

“？”

“有时我甚至怀疑，就是那件不详的祭器带走了茂。他将之命名为椿，烧制它的晚上，他不停地发出叹息，说它会是自己的最高杰作，从今以后永远不会再有超越的可能，他的创作之路就此中断，源泉枯竭，激动之中，他甚至一度要毁掉自己的右手，就像是……就像是被妖怪迷惑了心智。”

“椿，山茶，传说中与创建村落的祖先立下契约的山林之主，身上就佩戴它作为装饰。”

“正是以其为主题烧制的花瓶，可惜不能让您亲眼目睹，那经由火焰淬炼而生的，云霞凝练的绚烂色彩。”

为此惋惜不已的紫莼夫人在屏风后无奈地摇头。

景光心中倏忽闪过不秒的预感。

“那些瓷器的碎片，夫人是如何处理的？”

“当时的场面十分惨烈，位于他身侧的碎片也全都沾染了，沾染了……实在太过不详，我就交由永美处理，应该是埋到神社附近的森林里了。”

重要物证被如此对待，痛心疾首的景光深吸一口气，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之后，还要烦请内海女士带路一寻。”

“抱歉，它们身上是不是有茂的气息——真的不能通灵吗？”

屏风后的影子十分激动，似是想要强撑着身子站起来。

”毕竟是沾血的遗物，怨憎之气过重。”因为外表尚可，曾经也在情报组中混迹过一段时日的景光眼也不眨地开始胡扯，“但若是有妖物作祟，它的气息很可能也会附着其上。”

“原、原来如此。”

失魂落魄的紫莼夫人恢复了平静。

**

结束了和深田宅主事人的短暂交流，梳理此行收获的景光向一直守着屋外的内海管家问道，“深田先生的工作室在哪？我想去看一看。”

“一会我会让纯夫给您带路。”

“还有当初在工作室内发现的瓷器碎片，具体埋下的地点也请告诉我。”

老妇人因为震惊而抬眸，与面带微笑的景光对视半晌后，方才重新低下头，“天亮后我会亲自前往。”

面对迈步离开的景光，内海女士并没有抬步跟上，似乎想要一直守在紫莼夫人门口。

行至拐角处，自墙面上飞速掠过的一道影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就像是方才听闻他的脚步声，惊慌之中想要尽快离开。

他加紧了步伐，探身望去，走廊上空空荡荡，并无多余的身影。

不过，从那道影子投出的高度来看，窥视者定然身量不足，近似于一个孩子。

紫莼夫人的遗腹子，名为秀树，天生病弱，性情孤僻，不喜见人……

橙子清香酸甜的味道似乎还残留在舌尖，白日里赤脚爬树的执拗男孩与他那句冷漠决绝的“我不需要”，同这栋宅邸中种种错综复杂，难辨真伪的逸闻往事一般，披上了一层似是而非的朦胧罩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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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原乡纯夫，深田宅中一位平平无奇的男仆。

某日深夜，突然接到内海管家的任务：带领贵客前往前家主的工作室。

说出来可能见笑，在下虽是男子，亦有一定年岁，但对于鬼怪之说，仍然十分抗拒，乃至恐惧。

那位被称作诸伏先生的贵客，样貌十分年轻秀气。养眼倒是养眼，可与传说中挥斥方遒，斩妖除魔的阴阳师/除妖师/驱魔师大人相去甚远，一路提出的问题也多是宅中人口流动，人际关系，近期大事一类和妖物神明无关紧要的内容，比起灵媒，更像是喋喋不休的警察或侦探。

这个人真的靠谱吗？

许是我的畏缩推拒没有逃过他的眼睛，诸伏先生没有让我进入工作室，只是让我在门口守着，一会就出来。

三更半夜来到这种亡者之地，真的不会有事吗？

穿堂之风呼啸而过，从单薄的服装上刮卷走残存的温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我嘟囔抱怨着见鬼的天气。

滴答，滴答。

下个没完的大雨真教人厌烦。

抬首向屋檐外望去的我顿时表情一怔。

不知何时，虽然仍有阴云不散，雨幕却已经停歇。

那刚刚近在身侧的水声又是从何而来？

我木着脸，动作僵硬地微微侧身。

昏黄的光影中，一个浑身湿透的高大身影默然伫立在走廊的尽头。

他像从水墨画中浸染而出的剪影，黑色风衣不停淌着水，此前传入耳中的滴水声正是由此而来。

凌乱的发丝贴在他苍白的脸上，雨水顺着下颌棱角分明的线条滑落，一时难以看清他的真容，唯一能体验到的，便是萦绕其身的肃杀之气。

夜风掀起他的衣角，内里浅色的衬衫上染着大片大片艳色的红痕，刺痛眼眸。

男子的到来和出现都过于突兀，犹如另一个时空裂隙中淌出的幽灵，凭空而降。

凄厉悲惨的尖叫声撕破云霄，莫名觉得这动静有点耳熟的我回过神来，终于意识到——

这正是我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