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城南城门外，黄沙翻飞成幕。霁人严防死守之际，忽见得一十余人的队伍缓步踏尘而来。

城墙之上，守卫兵卒们弓弦已紧，握紧利剑。

其倩影在烟尘中渐渐浮现，无兵甲之威，袍袖微敛，木兰色袈裟随风低伏。

来者披袍负经，手捻佛珠，颅顶不生寸发。细细看去，其垂眸颔首，甚有悲悯世人之姿。

“吾等云游四方，传经布道，闻再渡塔佛缘渐微，有所求之人皆竹篮打水一场空。”

为首的“行僧”字字沉吟，声音传至城墙之上。

闻言后霁兵顿时一片哗然，交头接耳，面色骤变。

他们早就听闻，钧国大将军王彦北顾不日就将来征讨宁西路。不必说彦北顾起兵以来场场血战、杀人如麻，他们霁人曾是他的手下败将，更何况——这次彦北顾回朝复命后，不知又新得了多少新兵良将、辎重粮草，战力之况，恐怕盛之又盛。

今又有行僧来说再渡塔佛缘将尽，岂是佛缘将尽？恐怕，是他们的命数将近了吧。

亦有兵卒按捺不住，匆忙快步至城楼内，请来守卫头领。

“慌什么？！”头领声如震雷，怒吼一声，城墙之上再度呈现肃然戒备之态。

那位为首的、面上尚存几分少年青涩的志士左飞抬首望去，此头领身着红黑相间的战甲，头束方巾，肩阔腰圆，壮若磐石。他肤色黝深，一触目惊心的刀疤自颧骨横穿下颌，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正扫视他们十余人，横眉冷对。

北顾军与霁人交战上百，对为首的悍将了如指掌。但城门上这位，确实是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庞。

多种猜想掠过脑海，左飞愣在原地，微微一怔。

其身后志士见他不语，即刻上前，拽了拽他的袈裟衣角以示提醒，动作极微，继而替他出言道：

“我等携香火而来，可再引佛缘。”

声落，众“行僧”垂眸再作悲悯世人之姿。城墙上无声音传下。

自墙头至地面，唯余风声裹挟沙粒，及旗帜翻卷的声音。

风沙渐平，四周寂静无声。

志士们捻着佛珠的掌心已然涔满冷汗，指尖微颤。

不知过了多久，那震雷般的声音再次传来：

“当真？”

“出家人，不打诳语。”

“……阿弥陀佛，”左飞低声念诵道，身后十余人亦随声低念道。佛号绵延于开阔天地间，悠悠回荡，仿佛敲击城防、捶打人心的一声闷鼓。

少顷，遂开城门。

霁人引游僧至再渡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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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天化日，宇城之内门户紧闭，街巷上空无一人。

放眼望去，矗立宇城中央的一七层浮屠塔格外引人瞩目。风铃微晃，牌匾高悬，以金字题：“再渡塔”，在阳光下显得熠熠生辉。

塔内，香火和浮沉在正午灿阳中翻涌，此队“游僧”在霁兵的引领下踏上木梯，登上佛塔。

木梯狭窄，尚且够两人并行。塔内每层霁人都设兵把守。

行至中层，佛堂中沉木与香火的气息充盈弥漫，却忽夹杂了一丝血气。

“不得无礼。”为“游僧”领路的霁兵向佛堂内喊去。

志士们微微侧目，见一高僧被守卫以两指粗的香柱灼颈，强压在佛前诵经祈福。听闻此言，该守卫一声冷哼，将高僧“甩”至香案前，不再有威胁之举。

高僧跌坐片刻，强忍疼痛，于佛前再理袈裟，遮住颈上伤口。继而端坐垂目，低声念诵，两行清泪却无端落下，滴于手中缓缓滚动的佛珠上。

左飞心中一凛：霁人虽有几分畏求心情，却丝毫不懂佛法。无礼义规训，尽是些亵渎之徒。

顶层佛阁，本就更近灼热的日头，又香火最盛，更添热气滚滚之感。

守卫围立佛堂，十几名高僧跪于约有两人高的木制佛像前，香案上近三四指粗的香柱林立。

为首的高僧法号为：玄寂。

他在前领诵，其身后的高僧们随之急颂佛经，额上布满密密麻麻的汗珠。

“大师。”

守卫后方一凌厉的声音传来，来者缓步至堂中，这十几名高僧的身后。他身披霁人最尊贵的黑甲，发丝凌乱，不拘小节，面上虽也凶神恶煞，却难掩未褪的稚气——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此等蛮悍小将，左飞他们亦未曾见过。

“我们花了这么多香火钱，怎么没半点好消息呢？”只见这蛮悍小将微抬手指，漫不经心地点着腰间狼牙弯刀的刀柄。

高僧手中佛珠顿停，依旧垂眸背对着此小将，沉了沉气息，缓缓开口道，“福非求来，善缘方生，阿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