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日,京都城外开阔地,营垒上空,朝霞正好。那难得的温暖光辉,正一点一点地染满天际。
校练场上,一身着布衣软甲的少年提起银枪,绷直了手臂,枪尖直指一同样身着软甲的少女的鼻尖。
少女心头一紧,抿唇不语,一滴冷汗自面庞滑下。
因有三日休整,众军士难得懒散地起床,却看到北顾正拿着那杆杀敌无数的红缨银枪,直直地指向莫军师,那锋芒几乎就要划破莫军师的脸。
众人一惊。
明明昨日莫军师还坦然说无事,怎么今日,一向并肩而战、左右相随的两人,竟到了兵戈相向的地步?张惕守和孟虎二人赶忙上前,分别拉住莫军师和彦北顾,作劝架状。
“误会了,师父是要教我武功。”莫清州对将士们笑了笑,彦北顾也扬了扬嘴角,挥了挥手,让众人散去。
昨夜宿醉,莫清州倒是难得地睡得很沉,所以今晨起来精神很好。彦北顾今晨也起得早,几乎是逼着莫清州喝下一大碗米汤、吃下两个大馒头后,才领她来到校练场,端起了师父的架子。
三日之期,教一精壮小伙子掌握军械尚且捉襟见肘,何况她只是个从未接触过任何武艺的柔弱姑娘。他细细琢磨了一晚上,终于想到他首先该教她些什么: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无论在何种情况下,有一匹快马,加上灵活闪躲的身法,起码任何军械都伤不了她。
此话一出,莫清州看着眼前的少年装模作样地摆出大人的气势;且既要习武,一不练拳脚基本功,二不选兵器,只叫自己一味地多吃饭、多躲闪,禁不住笑出声来。
看到她忍俊不禁,彦北顾心里有些慌了,更生硬地板起脸来,声音一沉,“我是你师父,不许笑我。”
莫清州随即收了笑,“是,但凭师父吩咐,”而后摇了两下手作揖,仍是玩笑状。
自彦北顾认识她以来,一直觉得她沉稳冷静,有种超越年龄的成熟,如今却不知怎的,她在自己面前,活脱脱地变了种态度。彦北顾亦想起她曾说自己幼时贪玩调皮,如今看来尽是些实话。她在课堂上竟真真是个难管的皮孩子。
彦北顾见莫清州仍是玩笑模样,不由得转身提起银枪,直直地袭向她。
力道很轻,却如寒风乍起,不过眨眼间就直抵她的眼前,凛冽的锋芒在骄阳下闪耀着,枪尖精准地戛然而止。
距她的鼻尖,仅毫厘之隔。
莫清州霎时间肃然,抬眸看向他时,眼神中恢复了往日的冷静持重,甚至添了些莫须有的畏惧。他回以安慰的、柔软的目光,将枪极快地收回。
莫清州此时尚读不懂他神色中的复杂情绪,只听他语气中略带沉重地字字道来:
“有敌在前,我会护着你。”
“但既然有此契机,你拜我为师,我不希望你于这烽火乱世中,只能生活在男人的羽翼下。”
“若我不在,你起码可以自护,能逃得过。”
彦北顾的神态言辞,尽敛去了少年意气。不知为何,曾日里父亲谆谆教诲的音容笑貌浮现在莫清州眼前。若说在行军策略上,他对她有所依仗;在武艺上,他确实十分够格作她的师父了,她确实不该质疑他半分。此刻,她才算全心全意地叫了声“师父”,并拿出十二分的态度来学这闪躲之术。
骄阳当空,暖春时节的日头已然有些烈了。营垒中的军士们,或在营帐中谈笑,或在树荫下倦倚。校练场上,唯此二人的身影交错起伏。起初她动作缓慢,行动间皆是试探,而他细细讲解招法,步步引导;她学得快,招式熟悉后,一攻一逃,便由缓转急。
正午时分,暖春时节,软甲加身。一招一式间,二人已然是汗浸衣襟。
彦北顾有如临敌,若是松懈半分,唯恐她练成了死板的身法,在战场上反倒无用;可又殚精竭虑,生怕自己用式过猛真伤了她,于是每每在将要碰触她身体发肤的前一瞬,须得猛然强行遏住那势如破竹的气力。
点、扫、拦、挑、刺、穿……他攥紧了手中的枪杆,眼神紧紧跟随她的步法身影,整个人的精神,都绷紧得犹如满弦之弓。
几个回合下来,他不禁在心里感叹:原来做人师父比起上战场来,是难上了千倍万倍的。
莫清州虽知他不会伤她,但面对着凌厉如寒星的枪锋,随张牙舞爪的红缨直直袭来,心底里难免生出害怕。她亦紧绷着精神,死盯着他的手法身形,脑中极快地判断他出招的位置,同时凝气于足,步法轻捷。
几个回合下来,她已是大汗淋漓,但想到即将要对其招式了然于心,便仍咬牙坚持。她也不禁在心里感叹:原来习武比起从文来,是要难上千倍万倍的。
云遮日闪,银枪破空。汗水如大雨般不由分说地冲刷着她的额间与脖颈,拂过她的羽睫。冷热交替间,一阵隐隐的疼痛直攀上脑际。莫清州只觉眼前一阵白浪翻涌,脚步变得逐渐沉重。
她强用意志支撑着,直至脚步渐渐变得虚浮,忽而耳边传来咄咄逼人的斥责声,“王爷就是这样教徒弟的?”来者抬臂生生接住了彦北顾劈来的枪杆。
她循声猛然回头,继而眼前霎时间白茫茫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