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后,京都百姓犹记,大将军王凯旋那日,行人如织乃至街巷皆空。却无一人知晓——
几近沸腾的小巷之外,一队红袍内侍协一白袍女子,自侧门入悄然入了后宫。
宫门渐拢,莫清州转头望了望这年少时幻想中的京都气象,耳边传来响彻宫闱之内的“大将军王奏捷觐见——”,略安了心神后,稳步入内宫。
等着她的是安排好的一切。
于侧殿内,几位老嬷嬷为莫清州换妆改发,盥洗熏香。她们虽手法轻柔、面容恭敬,却带着不容质疑的一丝不苟,将她如泼墨般洒下的烟发规整地挽好,又以浓黛生生勾勒出眉尾的线条。
面对铜镜,莫清州垂眸不语,有些出神。她仍记得母亲在时,为自己挽发髻时从不刻意束缚,总暖暖地笑着,夸她天生的灵动美丽。
如今,划过她发际的指尖竟如此冰冷,动作带着久经规训的娴熟:她虽未看见嬷嬷们的神色,却也猜的到,久在宫中的老人,面对她这样“离经叛道”的女子,心中是如何评头论足的。
“嬷嬷,敢问此时可是巳时末了?”莫清州低声询问,平和的语气中带着刻意为之的敬意。
老嬷嬷的手中顿了一顿,过了片刻才道,“我等宫中之人,不知时辰。时候到了,自然有人通传。”其语气虽轻,却如寒风拂面。
莫清州的额间瞬间生出了几珠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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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内侍通传而来。
莫清州随内侍步入皇后内宫正殿时,自觉已过了半晌。
暖暖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耀着精致的宫殿,香笼中烟雾袅袅而起,缭绕在空中。
我朝京都宫殿亦承续前朝,但修缮时却不求重现旧貌,去其雍容浮华,彰显清雅贵气的天家威严。到了内院,雕梁画栋愈发精巧繁丽,琉璃瓦檐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如生出了流动的水波。内殿萦绕着淡淡的木质香气,典雅却不失柔和,似一无形的柔手轻拂心神,让人不自觉地放松下来。莫清州不由惊叹这里与扬州的弃宫,简直天壤之别。
不,还是有一点相似——肃穆华美的宫殿中,虽有宫人肃立,但让人感受不到半分生气。
“臣下莫清州,参见皇后娘娘。”莫清州神态自若地行一文臣礼,眉目间并无紧张与疑惑。
皇后端坐主位,身着锦绣宫装,年近五十,尽显国母之仪。皇后并未居高临下地打量她,也未叫她起身,只是仍淡淡地品着清茗。
是自己行错了礼?还是这位千岁娘娘根本无视自己的存在?
须臾,莫清州静了心,思路变得明晰,这位千岁娘娘对自己是何态度其实并无所谓,她也不过是在完成陛下交代的任务。只待朝堂散朝后,自己略作留置,算作是对冷齐贤的敲打,此局便落幕了。
所以此刻二人处于这内宫,也不过是消磨时间罢了。
想到这里,她不动声色地自己起了身,垂眸静立在皇后面前。
皇后略扬了扬嘴角,意味深长。她轻轻抬手,示意莫清州落座,随后内侍奉上一盏清茶。
莫清州眸光轻扫,只觉皇后举止从容优雅,面容清丽,慈眉善目。
二人端坐室内,捧着茶盏,细嗅茶香,缓缓品茗。
茶香浮动,与殿内充斥着的木香糅合。偌大的寂静宫殿中,细品之下,竟显出几分超脱规矩的灵动与自然。在某一个茶香与木香互不喧宾夺主的瞬间,笼罩在心头的繁文缛节被轻易化解。起初她多少带着些紧张与担忧入宫,此刻几口清茶顺着喉咙滑下,心中多了些难得的安宁。
“你可擅棋?”皇后放下茶盏,语气淡然地问道。
此话问的没头没尾,莫清州无从知晓此为打发时间的闲话,还是暗藏试探之意。
于是她借了几分老嬷嬷的观点,答道,“回娘娘的话,臣下出身寒微,琴棋书画都未曾学过。”或许身处后宫之中,面对后宫之主,正如老嬷嬷说的那样,还是不知为上吧。
二人之间又是一阵沉默。
杯中茶已见底,内侍换来新茶。莫清州微微抬头向窗外望去,烈阳当空,想来已近正午了。
待新茶换好,皇后屏退了宫人。其仍轻抿淡茶,待四下无人之时,悠然自若却话语清晰地道了一句: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霎时间,莫清州心头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