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此句出自《孙子兵法》,莫清州在刚开始学习谋略时候就读过。易懂常见的道理,却为这本保藏秘密的军策开篇。
晨光熹微,她趴在帅帐内的书案上,又是几乎一夜未合眼。
榻上彦北顾和衣而卧,手中仍握着钢枪。
莫清州回头望了一眼,他眉头舒展,神色平和,安然沉眠。忆起他昨夜招招致命的模样,不由想起他当年也不过一文弱书生,在烽火狼烟中,或许也只有以命搏命才能自保。她不知道这位少年将军的来时路,却想为他铺平以后的路。她将军策贴后腰而藏,系紧腰带,整顿衣襟,悄悄走出帅帐,独自前往御前承旨的营帐。
朝霞微漾,柔和的春日晨光如细水轻泻,敛去了紧张气象。她被冷齐贤那几位中看不中用的侍卫拦下,帐内却传来一声依旧沉稳的“请”。
她款步踏入他的营帐,屏风后他正系衣带。她忙垂下眼帘,非礼勿视。
“臣下今日前来,是想问问那紫草粉可还派的上用场?”莫清州话语间虽带着挑衅,但更像是在小心提醒,她手中握着他的把柄。
昨日初见,三言两语间,莫州便知道了这位冷大人虽气度非凡,却傲慢自矜。若其真为那身负奇功异法的黑衣人,自然自恃无人可近,不懈随身备上愈伤药材。而昨日黑衣人耳边伤痕细长,定会让他急于处理。她谎称特制的能愈伤祛疤的紫草粉中,其实混了雄黄粉。此粉敷上,不仅不能愈合,还会使伤口溃烂发炎,更加明显。
如此,今日清晨,只要冷齐贤以伤耳亮相,其身份就会曝于光天白日之下,百口莫辩。
而她独身前来,是要斗胆以此为要挟,为彦北顾谋一完全的生路。
回京之事,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前朝亡于武将势大,故而我朝重文轻武。一旦回京,这只自号钧兵的劲旅,八成会被天子纳入囊中,改制削权,逐渐瓦解——钧朝便又会再无一军,能护百姓安宁、破强敌锐气。而大将军王之号自然成为空名,待世人逐渐遗忘之时,或许不过数载,便能随意冠其以污名,弃之如敝履。
天下之大,近水楼台。她要看看这位天子近臣手中究竟有多大的权势,是否真的如百姓传闻中那般足以动摇天子决策。
只是,她来前已经做好了准备,若冷齐贤推脱,她自然有办法闯入,未曾料到,事情竟如此顺利。
屏风后传来两声清晰有力的掌声。
冷齐贤身着一墨蓝色宽袍,还未束发,绕出床帷,俯身将左耳正大光明地置于她的目光中。
其耳,毫无伤痕。
莫清州身躯微微颤抖,额间冷汗密布,怔在原地。
她的精心布局,在冷齐贤看来不过是一场笑话。
他之所以将计就计,也正如他昨日所说,只是在考察这位少女谋士是否足够聪颖,是否能为他所用来解那军策迷局。如今看来,她细心入微,布局环环相扣,若早生十年,也算是与他棋逢对手了。
冷齐贤嘴角勾起一抹淡笑,于镜前从容束发,语气中带着不屑一顾的轻松,“莫谋士原是来与本官谈条件的吧。”
莫清州心神一震,意识到如今,是自己的计策与心思全部曝于光天白日之下。除了谋略,冷齐贤应当还旨在探明她与彦北顾间的关系,以此来彻底洞悉她心底的动机。如今她是失了筹码,又露了底牌,几乎满盘皆输。
“你独身前来,本官就知道你要什么了。”他故意靠近她,迎面而来的强大气场几乎凝滞了她的呼吸。
“如今,你仍可以谈。”冷齐贤猛然揽住她的腰肢,摩挲着她藏于腰间的书角,玩味式地轻搓了两页。他看着她强装镇定的眼睛,觉得倔强得有趣,于是轻挪手指,将她用力抱紧。
此时门外侍卫一阵喧闹,彦北顾打伤了两人闯入营帐,此幕映入眼帘。
彦北顾眉宇间闪过冷冽的杀气,却收了力道,用手背一击冷齐贤的胸膛,将其推开。
冷齐贤并未闪躲,挨了这掌后仍云淡风轻地行礼,“臣下参见大将军王。”
彦北顾定睛看去,见他左耳并无伤口,深知事局有变,便将莫清州护在身后,“本王与莫军师需从长计议。”
彦北顾握紧了她的手腕,快步带她离开营帐,一言未发,行至营垒旁僻静处的林溪小径。溪水潺潺,温和的阳光洒在布满苔藓的青石上,春意盎然。此处距军营不过几百步,却毫无紧张气息。
莫清州能感受到他覆着厚茧的掌间传来的力道,也能察觉他心底那层未散的阴云。他正在强自克制某种情绪,只是不知那情绪,是恼她莽撞行事,还是责她功亏一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