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霁犯境,一朝铁蹄踏破扬州路。烽烟万里,百年未曾出战的钧朝竟无一可用之将。一败再败,山河破碎,国土顷刻沦陷过半。
家国不复,血染征衣。
万千钧国志士投笔从戎,自缝战旗,自号钧兵,于尸山血海中救家国于水火。五载苦战不息,今朝终于收复这一北防重镇——扬州路。
为首之人登临城门,亲手改换旗帜。
其名自此响彻钧土:彦北顾。
快马加鞭而来的御前承旨亲手为他披上御赐的赤色披风,为这位仅凭一身铁胆一把钢刀换来赫赫战功的少年将军加冕为大将军王。
庆功宴上,营垒热闹鼎沸。他向来无论军衔,与将士们平起平坐,与众人一起围坐长案。觥筹交错,笑语喧哗。将士们一盏接一盏地灌着烈酒,有人豪笑如雷,有人乐极落泪。
往日里他们庆功喝酒,喝的是死里逃生的庆幸,今日酒碗中,却全是披甲封侯的快意。
酒过三巡,有人扯着嗓子唱起军中旧调,却因烈酒封喉,劈了嗓子,众人一阵哄笑。也有人喝多了,踩着战鼓跳起舞来,却不料鼓面“嘭”的一声破裂,霎时间摔了个人仰马翻,众人也笑得人仰马翻。
而不过十余里外,残帜断杆上,仍滴着未干的血——无人生还,与一战封侯,仅一线之隔。
营垒外一片死寂,营垒内却仿佛几近沸腾,热闹得仿佛这不世之勋能把五年来的积苦仇怨一笔勾销。
战甲已卸,独裹赤披,彦北顾赤足醉卧在长席之上。
他鬓发略湿,不知是沾了酒水还是血水。棱角分明的冷峻面庞,加上总是微蹙着的眉头,早无半分曾日学子的儒雅风流。虽稍显醉态,清冷的眉宇间却仍存未散的杀气和战意。
赤色暗纹金织披风自肩头垂下,如流火生辉。稍敞着的交领下,有几处触目惊心的刀疤。
他用布满厚茧的手随意地支着头,抬眸扫视热闹喧嚣的营垒,紧抿的唇角勾出几分带着轻蔑和倦意的笑。
随即,他仰头痛饮几口,大笑几声。
“今日一战打得真畅快!”
他的副将张惕守平日最谨慎持重,如今也喝得面红耳赤。他举碗提酒,众人一饮而尽,畅然狂笑。
“纵他霁人有铁骑又如何,我们一样杀他们个片甲不留,”他最亲近的兄弟孟虎提着酒缸向身旁两侧酒案泼去,酒碗再盈,“若不是军师拦着,北顾定然和我们追到北境去,咱钧人也得打到他们老家才算真正扬眉吐气。”
出身西北的屈文一直苦闷独酌,听了此言后拍案而起,“扬州路虽失而复得,但向西望去,百余城还在那些霁贼手中”,他单膝跪于彦北顾面前,眉宇间仍是不甘。
彦北顾重踩战靴,翻身跃起,站在长席之上,“弟兄们,我彦北顾问你们,敢不敢随我向西打去,先收百城失地,后平三朝外寇之患!”
酒气上头,他将酒碗摔碎在地:
“我让你们人人称王,名留千古!”
“人人称王!名留千古!” 军营中炸开一阵的呼喊啸叫,声浪此起彼伏。
狂笑声、摔碎酒碗的声音交织,如战场上滚滚不断的擂鼓声和冲锋号角,他彦北顾带的兵,向来大战之后士气更胜。
“北顾慎言!”
呼喊声如潮翻涌之际,一苍老而沉稳的声音如山落石,瞬间压住满营喧哗。
营垒之内,呼声骤止,目光皆聚集于——
一文袍白发的老者缓步拄拐而来,那是随军五载、本已归隐山林,却因国难而再出山的老军师。
老者轻轻理了理他的赤色披风,目光扫过顿时雅雀无声的军士们。
抬眸间残阳如血,满目沧桑。
“今日将士们辛苦,早些休整,不日还要随御前承旨大人回京都复命。”
他震了震手中的拐杖,众人逐渐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