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衣人不再多嘴。
晏无殇望着谢弈月离去的背影,舒了口气,这世间真心待他之人不多,如此也算报了她的恩情。
他莫名想到阿姊,倘若她还在,他或许能够远离纷争,可惜,晏无染已死,于他而言,这世间早已没了归处,也再无任何意义。
起初,谢弈月只是感到疼痛,入城后,她渐渐内力尽散,伤口处血涌不止。
瀚海的箭矢上有毒,晏无染曾说过的,她竟给忘了。
她强撑着找到一处破庙,将背后的箭杆折断,稍作小憩,待暮色阑珊,才回了楼内。
“师父,你怎么了?”
月见见谢弈月面色惨白,颇为慌张,急忙接过她怀中的孩子,这才发现,她中了箭。
“是何人将您伤成这样?”
“瀚海的杀手。洛阳出事了,尽快传信至江宁。”
“是,师父。”
月见为谢弈月处理完伤口,扶着她躺好,忽然想起太子还在楼内等候:“师父,太子殿下还在楼内,您可要见?”
谢弈月颔首:“请他进来。”
“姑姑,你这是怎么了?”元序眉头紧蹙,疾步走到塌边。
“子启,洛阳生变,公主府上下恐已罹难,只留下这个孩子。”
“孩子?”元序微怔,“承双和玄明的孩子?”
月见将孩子抱给他,元序小心翼翼地接过幼小的孩提,凝眸望着她,内心五味杂陈。
“姑姑,孤送你们回江宁。”
谢弈月神情复杂:“子启不将她带回宫中吗?”
“皇宫人心难测,危机四伏,不如让她在昭昭身边,简单、自由地长大。”
谢弈月叹了口气:“子启,你……”
元序打断她的话:“姑姑不必劝,孤心意已决。”
他转而望向段策:“阿策,你回东宫敛好行囊,再留一张字条,明日一早,我们便启程。”
洛阳有异,不能铤而走险,无奈之下,元序只好驾车南下,先抵襄州。
他不欲多留,径直向东行进,在出了襄州城大约十里后,谢弈月蓦地呕出一口黑血,晕厥过去。
元序顾不得其他,连忙返回城内,寻了一处医馆。
“郎中,我姑姑这是怎么了?”
郎中心下惊骇,但瞧着面前的几人不似大奸大恶之辈,最终决定坦言相告:“她中了毒,这毒生得古怪,恐怕时日无多。”
“中毒?”元序闻言一惊,难掩焦急之色,“那您可有办法医治?”
郎中摇了摇头,连连叹气:“我只能施针,尽力压制住毒性,可这毒不解,她还是会死。”
谢弈月眼睫微颤,强撑着睁开眼:“能多一日生机便好,足以支撑我到江宁。”
“姑姑,我带您回长安。”说着,元序便要扶起谢弈月。
谢弈月抬手制止住他的动作:“来不及了,我一人的性命与他们相比无足轻重,我们每耽误一刻,他们的危险就多一分,江南的百姓等不起。”
元序眼眶微红,犹豫着不肯放手。
“子启,若是你,你会如何抉择?”
纵使元序口中不答,也不能掩藏心中答案,若是他,也会不顾一切,哪怕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护住家人,护住一方百姓。
“郎中,请您施针吧。”
元序默默退至屋外,他从未感觉到自己如此无力,但他不得不承认,在天命面前,人就是这般渺小,无可奈何。
* * *
薛府祠堂内,元庆望着静卧在棺材中了无生机的妹妹,失了理智。
“外祖父当本殿是傻子吗?”
元庆将酒撒在门边,眸光一沉,望向薛凌寒。
“庆儿,难道你认为是外祖父下的手吗?”薛凌寒故作悲恸,言辞恳切。
“那孩子呢?您如何解释?”
“孩子定是被驸马藏匿,送回了江宁。”
元庆怒极反笑,用力将烛台掀翻,火苗瞬时燃烧起来,冒出滚滚黑烟。
薛凌寒懒得再装下去,抬手向门外示意。
大火很快被扑灭,除了被烧得黝黑的地面,其余皆是徒劳。
“外祖父是要谋反吗?”元庆沉声道。
“庆儿此言差矣,这皇位本该是你的,外祖父不过是帮你一把。”
“帮我?”元庆轻笑:“外祖父是为了自己的野心。”
“庆儿,莫要再做无谓的挣扎,老老实实地待在洛阳。”
“二殿下,请吧。”一群黑衣人拥上前,将元庆押回卧房。
“差不多是时候了。”薛凌寒转而望向檐上的人。
晏无殇颔首,吹了声口哨,将各处的黑衣人召集起来,连夜离开了洛阳。
* * *
谢杳返程时,沿途偷偷观察着来往的人潮,离江宁越近,生面孔越少,让她不免有些质疑自己的判断,难道是她过于敏感了?
“怎么回事?”小满疑惑地左右张望着,“我不应该看错啊。”
“这些人继续南下了,也说不准。”棠梨猜测道。
她们思前想后得不出结果,都纷纷望向一言不发的谢杳,等着她开口。
“若要南下,应当走水路,那样岂不是更方便?”
小满抢先得出了结论:“阿姊的意思是,他们原路返回了?”
谢杳颔首,她愈发肯定,这些人是在声东击西,他们妄图让江宁草木皆兵,以此来掩盖他们真正的目的。这般境况下,就算江南道有城池沦陷,其他州府也不敢贸然出兵增援。
她眉头微蹙,凉风透窗袭来,依旧不能让她的思路清明。
不是江宁,那会是哪里呢?
“小姐,我们临时起意,还未来得及知会陆小侯爷一声。”棠梨提醒道。
谢杳叹了口气:“事出有因,相信阿宇他不会怪罪,待我们回府查明情况,再去看他便是。”
谢杳入了府,立即将路上所见告知双亲。
谢弈安与高歌交换了个眼神,心中有了答案。
高歌幽幽开口:“怕是淮南道要出事。”
“阿娘何以如此肯定?”谢杳不解。
“不是东夷,不是圣上,又多聚集在扬州附近,并不难猜。”
谢弈安神色凝重:“看来他们对府内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还算准了昭昭会原路返回,来者不善啊。”
“恐怕他们的目的还是江宁侯府。”高歌转而望向谢杳,“静观其变吧。”
谢杳颔首,心中隐隐不安,不知怎的,她近日眼皮直跳,总觉得会有大事发生。
如果他们的目标是江宁侯府,那淮南道首当其冲的便是扬州,可扬州有高家军在,不易起正面冲突,那便只剩下……楚州。
她匆匆退出堂内,回到卧房,提笔写了两封信,一封叮嘱陆琼宇万事小心,一封向外祖借兵,驰援楚州。
“下雪了!”
门外一阵嘈杂。
谢杳推开窗,伸手去接,江南不常下雪,更极少下得这般早,确实稀奇。
她闭上眼,感受这万籁俱寂的时刻,彼时的她尚不知晓,这将会是江宁侯府最后的一夕安宁。
漫天风雪,上下一白,隐没了来时途,也迷蒙了前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