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天,他终于在影山教练当时的迟疑中意识到,什么叫做“回光返照”。
“……请先让我见见教练。”
最终,三间院如是说。
他没有被失败打败,因为他的教练从来不认为一时的失败是失败,他只是没想到……
那个人也会离开。
三间院像一具尸体一样被领进灵堂,日向的尸体已经被处理好了,没有死亡的痛苦带来的扭曲面庞,显得格外平静——而实际上他知道教练已经吃不下任何食物了,吐出来只有黄水,只能靠着鼻饲管维持生命。
“别那副表情。”
月岛说。
三间院终于抬头,在另一位引领他的长辈面前,两米的巨人放声大哭。
“别这么难过……”随着年纪变大,骨质流失,已经缩水的月岛看着比过去的自己还高的弟子说,“我们都知道会有这一天的,至少他不用靠吗啡镇痛了。”
“乖。”
说话的是大师兄。
他们私底下这么叫他。
大师兄是教练的第一个弟子,目前的日本国家队教练,他是日向退役后带的第一个孩子,和日向完成了俱乐部国家队两次夺金的壮举,是那种师门门面级别的家伙。
但是实际上大师兄和二师兄掐过不止一架,大概就是为了“谁是教练最喜欢的弟子”,经常扯头花扯到一半教练探头进来抓人打训练赛,于是一个二传一个主攻就挂着虚伪的假面,表面和和气气的去打球了。
后来的弟子越来越多,到三间院的时候已经是第十四个了,他们自己都能组两队打6v6了,就是年龄差有点大,最大的大师兄退役多年,而三间院自己刚满十八。
“各位,”说话的是孤爪先生,这位富可敌国的商人拿着一张薄薄的纸,平静地说,“翔阳的遗产交由我处理,我接下来念一下,有问题的可以提。”
老人没有让经理人帮他,平静的念着自己老友的遗嘱,日向的资产对他来说甚至远不如他去年在海的对岸投资的项目,但是他依旧亲自为日向画下了句号。
日向的资产被分成了三分,他自己没有孩子,三分之一被留给了他的妹妹,日本女排曾经的传奇主攻日向夏,包括不动产,股票,基金,信托等等,还有三分之一给了孤爪先生,或者说,黑尾牵头,日向和孤爪都有注资的排球发展基金,用于宣传和帮助更多孩子去接触这项运动。
最后的三分之一,被分成了很多分,给到他的弟子们。
接过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资产清单的时候,三间院又一次落泪。
他的起点,那间排球教室,和其他的用于支撑他出海闯荡的资金一起,被日向留给了他。
“别哭。”
他看过去,是影山教练。
影山教练和日向同岁,但是看起来还很有精神,大概是因为教练的身体不好……他的身材对于排球来说太差了,他透支了太多才能和他的死对头达到一样的高度,膝盖软骨几乎完全被取出,被打过三根钢钉的脊柱,还有手腕脚腕的各种伤势……他就是因为实在是身体撑不住了,才先影山一步退出了国家队,专注俱乐部赛事的,这种少掉大半赛事的做法让他又在赛场上多撑了几年,却没能让他在人间多留些岁月。
“那家伙不会想我们哭的。”
教练的搭档与死敌,人生的八分之七都和对方纠缠在一起的老人平静,“所以……别在他的灵堂上哭。”
三间院擦掉眼泪,环顾四周,影山没哭,月岛也没哭,两个人还能为谁能活得更长呛嘴,孤爪先生没哭,黑尾先生也是,他们两个还在讨论基金管理问题,毕竟他们年纪也大了,后续也需要挑人来管,宫侑先生也没哭……真少见,他还以为宫侑先生会流泪呢,而这位更衣室军训爱好者则是挑眉看他,“小家伙,”他说,“别那副表情,我们都会死的,我下去的时候,会给他带更多有意思的战术去的,更何况在那边,他就不会关节痛了。”
“就是这样,”三间院转头,声音是从影山教练的电话里传来的,是及川教练,他在海外,来不及赶回来,“没什么难过的,他只是先一步摆脱了重力。”
妖怪世代……在面对这种生死别离,也是妖怪级别的啊。
三间院迷迷糊糊地想。
他们之中,已经有不少人去世了,前些年在海边度假时因为救人离世的木兔,大前年突发心肌梗死离世的西谷,两个人都没留给人抢救的机会,仿佛是他们觉得道别时候到了,于是施施然走了,一如两人从不拖泥带水的样子,还有更多更多已经离开的人们……
他们只是先一步离开。
而你们终将在死亡的尽头重逢。
只是……
只是…………
三间院的泪水模糊了自己的签名。
我还有好久好久啊……教练。
他擦掉眼泪,对着那张遗像露出难看的笑脸。
那边孤爪先生念完了教练的遗嘱。
“我没有什么遗憾的,我只是终于落下去了,很高兴这一生里和诸位相遇。”
教练……
三间院握紧了师兄们的手,看向那些功成名就的老人们。
他们这些弟子大部分都是在妖怪世代的手底下成长起来的,而这一刻,他们仿佛看见老人们都在一个个的落下。
……而新生的孩子们,也将一个一个从地上弹起来,向着更高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