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魂渡魄殿上空弥漫着深黑色的怨气,殿周围寸草不生,花木皆萎,土壤受怨气常年浸染,已是黝黑。
殿外值班修士躺了一地,有的抱着伤口打滚,有的不省人事。
大殿中央放着一座如人高的巨鼎,缺零少件的怨魂在鼎内翻腾着,犹如烧滚的黑水,争先恐后地欲破鼎而出。
世人皆道魂魄魂魄,殊不知魂与魄是两种并存的物质。魂聚怨,魄存善,婴儿时期魂无怨念,魂与魄皆为白色,当第一次怨念的产生——被踢了一脚,对方没有及时道歉——纯白的魂便黑上一点,就好比在一条清水溪里滴了一点墨,晕开时仿佛水清依旧,但那点黑色依然存在,只是被淡化了。经过时光摩擦,历尽人间七苦,魂中怨念逐渐加深,越来越黑。
而魄呢,则是替主人感知人间善意的存在,小到一次安慰鼓励,大到被别人救了一命,都被转化成善念存放在魄里,这些善念能促使人做善事,化解一些墨点大小的怨念。当然,这善事做还是不做,就得看这个人的心胸了。
那些愿意做善事排解怨念的人,因魄中善念大过魂中怨念,即便死前受了莫大折辱也是很难成怨魂的。
魂中怨气多到一定程度,便会挤破那条分界线,漆黑的怨气肆意侵进魄中,冲刷掉残存善念,人会被沮丧、痛苦、愤怒等各种负面情绪所笼罩,情绪得不到发泄,怨念得不到纡解,便会被其驱使,随之而来的是各种极端化行事方式,从而导致不可挽回的后果。
在死后若是逃过了锁魂官,就会成为怨魂继续作恶。怨魂大多是漆黑的一团,看不清脸,因为早就被怨念扭曲了。
清魂渡魄殿就是用来清怨念的。明淮上陆只有这么一个地方能将怨气清理得一丝不剩。
许多修士在抓了怨魂后就往天穹派送,经过打散魂魄、清理怨气、重组魂魄这一系列步骤,成为一张洁白无瑕的魂魄后才能再入轮回。
人之初,性本善,不是随便说说而已。
巨鼎周围站着四个修士,从衣服背上绣的凤鸟纹来看,都是战风的同辈。他们各个胡子濡湿,汗滴快要滴到眼睛里都顾不上擦,只用力眨眨眼皮,掌心朝着巨鼎输送源源不断的灵力,抑制企图出逃的怨魂,每每将破未破之时,加大灵力的注入,使离开地面的巨鼎“哐当”重回地面,压制住突然齐发力的躁动。
李竹浑身上下被包得只露出俩细小的眼睛,背着包袱躲在门后面时而朝里头瞧,时而跺着脚,嘴里不停念叨着:“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今天本是李竹正式搬进天山峰的日子,将一应流程过好后就开始搬家。他刚进天山峰的石门,迎面被几团白影给吓了一跳,包袱都没拿稳,定睛一瞧,原来是五个年长前辈往西南方御剑,李竹心说:“在峰上也需要御剑?天山峰这么大的吗?”
他们行色匆匆,仿佛发生了什么大事,将将飞过头顶时,最后一个前辈低头看了他一眼。虽飞得快但不高,因此当在他想:“什么时候我御剑也能这般行云流水。”时,前辈们的只言片语吹进他的耳朵里——
“何时发生的事?”
“今日卯时初刻值班修士发现不对劲……”
卯时初刻?不就是我遇到那个怪人的时候吗?李竹捡起包袱拍了拍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感觉胳膊一紧,脚下一空,被一股强力拉上正飘在半空的剑。“小兄弟,我们人手不够,请你帮个忙。”后头的前辈说道。
于是他行李都没来得及放,就被前辈拉来了清魂渡魄殿。在来的路上,前辈还丢给他一块破布,让他捂严实些。李竹有些纳闷,但也还是照做了。
听他们交流,好像是出来得匆忙,随手一抓,只带了四双手套,一块隔离布,没有多余的,所以只能把最安全的给最小的。还没完全到目的地,李竹就明白了前辈们的用意——远远望去,一宫殿外墙皮黝黑,天都比其他地方的都要暗上几分,要求捂严实些一点都不过分。
说是帮忙,可一落地,前辈们皆四散开始各忙各的——一个在准备符篆,一个在跟当值修士了解现况,一个排查禁制是否损坏,那个拉他过来的前辈则在查看殿中巨鼎。
没人教李竹怎么帮忙,也没告诉他发生了什么,瞧前辈们忙成陀螺的样子,始终没找到空档插嘴问,只能跟个傻子似的杵在门口。
前辈见到巨鼎内魂魄被分得黑是黑白是白,便开始查看周围的小鼎。
百无聊赖中,李竹忽然对这刻有凤鸟图腾的紫银巨鼎有些好奇,度着步子来到巨鼎两三步之遥,巨鼎中一团白花花的东西沿着鼎边溢出,他下意识将其托进鼎内,期间还抓了抓,又轻又软,棉絮一般,继而,巨鼎左右抖动了一下。
李竹朝里瞅了瞅——这不瞅不要紧,一瞅吓一跳,四方鼎内胳膊躯干头颅腿一应俱全,就是没一个囫囵人,这些零件有黑有白,浅灰深灰。
魂魄乃一虚影,虽说没有实物那么鲜血淋漓,但也能把李竹吓后呛的,他连尖叫都忘了,双腿一软,屁股一沉,朝地面落去。
在离地面毫厘之处,李竹感到天灵盖一紧,连头带人脱离了地面。
“啊——救……救命!”李竹在半空中蹬着双腿,抽出桃木剑对着扼住他头的黑手一挥,虚影霎时断开,李竹闷声落地,踉踉跄跄跑到殿外喘着粗气,抚着胸口。
离除怨鼎最近的当值修士立即上前,驱动灵力,压制怨魂,灵力还未打到怨鬼上时,黑手一挥,将当值修士们扇到殿外。
殿内登时狂风乍起,门窗被吹得开开合合,年长修士纷纷祭出法器,将企图爬出的怨魂压制于鼎内,风骤停,门紧闭,光线从半开的窗漏出,沾在黑里透紫的小除怨鼎上,比黑暗更可怕。
“怎么办怎么办?找谁帮忙呢……”李竹踌躇之际,一抹白色身影御剑落地,他眼睛一亮,立即迎上去。
林凛央看了一眼李竹,微微一愣,垂眸找着什么似的,滴溜的眼瞳定在他袖口凤鸟纹上,随即反应过来。
林凛央略带歉意地冲他扯扯嘴角,顺便当打招呼,没问李竹为什么会在这里,一边快步朝殿内走一边言简意赅道:“眼下什么情况了?”
依着李竹那遇事就慌的性子,让他说清来龙去脉是不可能的,只会越说越乱。先让他告知眼下的局面,等稍微定下神后再问其他。
李竹一边小跑着跟上一边道:“当值前辈都昏过去了,还有年长的前辈在里头压着那些东西……”
林凛央微微颔首。
李竹细小的眼睛一直看着她,在心中直赞师姐厉害,她长着一张清秀面容,皮肤白得不可思议,浑身散发着三尺开外都能感觉到的寒意,加上略微紧绷的侧脸,清秀变成了清冷,能冻死人的那种,可李竹却在这份清冷感受到了莫名地安全感,好像无论多棘手的事,经她手皆能迎刃而解。
“除怨鼎乃镇派之宝,灵性非凡,哪怕有着泼天怨气的魂魄入鼎,魂魄不净,鼎不开盖,怨气只能被慢慢化解,是鼎出了问题,还是魂出了问题?还有啊,”林凛央顿了顿,似乎在措辞,“你们近十个金丹期修士压不住一个躁动的怨鬼?”
林凛央在殿门口蹲下,查看当值人员伤势,最重的那个断了一根肋骨,心肝脾胃处压了压都没大碍。
除怨鼎由初沐阳城所产的紫银所打造,受日光强照的紫银最是消散怨气,加上天穹派的咒术,坚固耐用,不跑气儿,一直矜矜业业除怨,不曾出过差错,即便年久失修,也不至于在一个时辰内异动了两次,还一次比一次动静大。
除怨鼎顾名思义,一种能去除魂魄怨气的容器,在整个明淮上陆,只有天穹派有,除怨这等高危、吃力有不讨好的事情,没有哪个门派愿意往自己身上揽。
清魂渡魄殿内大大小小除怨鼎有成百上千个,殿中央那个最大最牢固,消散过许多恶贯满盈十恶不赦的怨魂,若是它都出问题了,怕是没有哪一个鼎不需要修补的了。
他在天穹派呆了这么多年,第一次听说镇派之宝。李竹眼睛一斜,声音在破布下响起,瓮声瓮气:“不知道啊,我也是刚到,而且,我没有帮到什么……都是前辈们在弄。”
林凛央看着包得严严实实的李竹,刚想开口,就听到殿内惨叫声,四位前辈被怨气冲倒在地,哎哟连天。
她顾不上多问,只丢了一句“去找山中医来”,提腿踹门往里冲,留下李竹风中凌乱——这些人请别人帮忙都不说具体点的吗?他今天刚进天山峰,怎么会知道山中医在哪?
林凛央刚一踏进殿内就被迎面怨气冲得倒退半步,半眯眼睛,一手背捂住口鼻,一手在眼前挥了两下,驱散看不见的怨气。
巨鼎上空漂浮着一个一丈高的魂魄,浑身一截黑一截白,黑白相间,却又一体,跟个斑马纹似,手壮如柱,腿粗得让人感觉一脚一个除怨鼎不在话下。
魂魄是照着凡人身形长的,最高的魂魄也就七尺,魂魄变成怨魂后能随着怨气增长而变得高大,可能就是被怨气涨大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