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业多少年,见过多少眼泪,刘红梅的下跪和恳求,让她意外地变得冲动。
书也好,笔也好。
全都扔掉了。
高瑜是个对人对己都公正无私的人,那些完全可以当作自己在为冲动买单。
她没想过年初的冲动会如何。
但在年尾政法大学的法律资格考试放榜,听说第一名并不是政法大学的人,而是一个叫刘红梅的考生。
人民法院欢迎任何公民持身份证旁听,但如果有人每天抱着一摞书,现学,事后缠着法院工作人员现问,一问姓名,刘红梅,今年全市法考第一。
这个人,又成天辗转区级、市级、省级法院刑事案件庭旁听……
毫无疑问,刘红梅很快成为了人人都知道的,名人。
跟区级法院作别的那天,被问出感情的法官还悲伤地跟同行倾诉:“要失宠了。”
“真羡慕你们市级法院啊。”
几经辗转,也传到了高瑜耳边。
无心插的柳,她开始好奇,会结出什么茵。
被凝视许久,刘红梅若有所觉。蓦地抬头,与高瑜视线撞个正着。
那份沉浸在书卷中的自信和笃定骤然消失,她眼神回到初见时的怯懦,把笔仔细合进盖子,收到口袋,身子立刻站起来,恭恭敬敬地问候一句。
“高检察官早上好。”
赫然一副做坏事被抓包的模样。
高瑜双手抱臂,努力压着嘴角,手在内侧掐着肉才能维持冷面形象,又挠挠鼻尖,不知道怎么开场。
法律考试是怎么考到第一的?
……噢,听说她在医学院本来也是第一,也许单纯只是聪明,学什么专业都不会很差?
在这里干嘛?
虽然通过了直面考试,落实到实处还差着司法实践。她在法院旁听也有规律。
原本先在省级法院,但呆了两天发现都是二审案件,方向错误,于是回头到区级法院从一审流程开始学习,待够两周,就跑来市级法院。
今天是市级法院旁听的第二周。
想要为朋友争取公平的愿望,在严格执行的行动,结果肉眼可见的聪明。
不得不说,真是个好苗子。
但决定好方向了吗?法官、律师、检察官?
于是高瑜话到嘴边变成。
“又来了?”
刘红梅不好意思笑笑,搓搓手:“是,又来了。虽然背得很多,实际执行起来又是一回事,我希望能跟大家多多学习,也谢谢大家都愿意指点我……”
高瑜竖起一根指头打断她的喋喋不休。
“你的护理系读得怎么样了?如果拿不到毕业证,你今年考的法律资格考试也会失效。”
刘红梅一秒正色:“理论学分早就修完了,实践部分还剩下三个月,等到春节前也能修满实习期。”
高瑜蹙眉:“两份专业同时在做?身体吃得消吗?”
刘红梅自信地抚抚胸口:“我还年轻,恢复很快,至于维持生命体征的营养部分,我可是专业的。谢谢您关心。”
“……你有什么可关心的。”高瑜下意识道,又转头问,“那你决定做什么方向?现在改革开放,做商法、国际贸易法、民法方向很赚钱,很吃香。”
就听到刘红梅坚定地答:“我要做刑事诉讼方向。”
听到这个答案,高瑜倒也不意外。
“像你这样拿到资格证书的,这会儿已经去律师事务所实习了。实习一年才能换到律师证,这些没有人跟你说过吗?”
刘红梅泄口气:“知道是知道,但是……很少有人愿意收一个半路出家的人吧……即便是大学生,考了第一,但也……”
越进入实践部分,越感觉到吃力。
法律院系大学四年,不间断的逻辑锻炼和案件过程分析输入,不是白做的。
高瑜思量片刻,从怀里抽出笔记本,写下一个地址,一串电话号码,撕下纸条递给刘红梅。
“联系这个人,申请他律所的实习生,就说是我推荐的。如果他都不肯给你机会,也不会有别人能带你了。”
石鹏。
挂在政法大学院长墙上,著名刑法学教授。
她每次路过都能看到的姓名。
想过要不要求助,但仔细想想政法大学全都是好苗子,大概看不上她吧。
刘红梅大喜过望,双手接过纸条,嘴上不住说谢谢。
高瑜继续叮嘱:“多做事,多提问,谨慎小心,大胆求证。”
刘红梅点头如捣蒜。
“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栽培的。”
栽培?
高瑜瞧她一眼,在助手的催促下离开。
其实内心并没抱什么希望。
石鹏是政法大学院长之一,长期活跃在学术和业界,作为可以参与法律条令修订的泰斗,要求是一等一的严格,自学成才的人如果能经过他的指点,大概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起码作为职业发展是合格的。
脾气也是一等一的差。
能熬到拿到律师从业职格证,再说吧。
她最后看刘红梅一眼,奔赴下一场开庭。
那时她完全想象不到,当她成为被告,成为众矢之的的时候。
唯一站出来替她做无罪辩护的人,也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