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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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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甜的供果顶了一个上午的饱腹,也在明觉小沙弥的一言一语中,将而今的情形知晓了个七七八八。

明觉开朗活泼,熟悉起来便是个孩童模样,圆眸晶亮,无忧无虑。

也才知,原来世人所说佛子圣僧,并非都指相曜,相曜地位虽高,年岁却不过二十。

大多年老者口中所说的,都是上一任佛子,圆寂已有二三十年了。

上一任佛子圆寂,下一任佛子才会诞生。

“那上一任佛子圆寂时,高寿几何?”

阿琼脑海中浮现出发须皆白的老者模样,佛子这般得天独厚,说不定,圆寂时已过了百岁。

明觉想了半晌,挠头:“这个嘛,师父好像从未提过。”

讪讪一笑,颇为不好意思的模样。

又小声咕哝了句:“反正肯定不是我忘了。”

阿琼听见,脸稍别开,忍不住偷偷笑了。

……

“施主。”

温浅的唤声慢起,阿琼抬头,才发现大殿已然空了。

站起身:“圣僧。”

相曜单掌立在胸前,“施主,请随贫僧来。”

看向她身侧,“明觉,去寻你师父。”

明觉又成了沉稳的小大人模样,点头,“法师稍候。”

阿琼看了眼往反方向去的明觉,又看看已然转身的相曜,抬步,跟在他身后不远处。

檀香丝丝缕缕绕在鼻间,与梦中极安稳的味道那般相似,让阿琼心跳不由快了几分。

两次救命之恩,加上他特殊的身份,让她不由自主地,想随世人景仰,想跟着他,为自己寻一处出路。

过往十几年,她没有自由,不知未来,只懵懂跟随缱梦,学那些所谓以后会用到的本领。

不知自己为何要学,也不知世人眼中,那些究竟是什么。

从前她想要自由,想要缱梦口中的万事由己,可,可所谓以心奴人……

眼前浮现那一日鲜红的嫁衣,浮现阿荼临死前的叮咛,还有被雨水冲开的血泊……心上仿佛有一块地方凝固成了死海,觉不出痛痒,只是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怎么都到不了底。

“这位女施主的身子已基本痊愈,再多休养几日,便可恢复如初。”

里间桌案旁,比丘尼搭脉的手放下,对相曜道。

她从始至终都没有看阿琼一眼,阿琼将袖口挽下,轻声道了谢。

相曜对比丘尼温声道:“多谢师叔。”

比丘尼应了声,转身便走。

阿琼仰头看她的背影,听相曜开口:“施主莫介怀,师叔性子一向如此。”

还未看向他,便听他又道:“听说,施主今日随信众入殿,是为了求姻缘?”

阿琼眸顿时睁大,又慌乱,又赧然无措,“没有,我只是,只是……”

她咬唇,情急之下竟不知如何解释,“我没有想求姻缘,我只是,只是听到他们是来见你,我……”

我,也想来见。

可后头半句话,却仿佛怎么都难说出口。

见他眼中笑意越来越浓,阿琼窘迫垂眸,“圣僧。”

相曜声线低缓:“一位姓何的大娘,托贫僧为施主带些东西,道施主身子弱,想必姻缘有些坎坷,求贫僧多留意些。”

一方简朴的菜篮被他拎到眼前,阿琼听着这话,心仿佛都要蜷起来了。

她不知其他人是否也是这般,可,可,哪里有如此为他人求姻缘的呢……

“圣僧,我当真没有……”

“贫僧知晓。”相曜的目光如细雨,温和又包容,“施主不曾相求,只是他人一番盛情。”

菜篮上方的布掀开后,蔬果色泽鲜艳,甚至还带着晨露与新泥。“这些新鲜蔬果,可送至后厨……”

“不用,”阿琼听闻不假思索,“阿荼……”

阿荼的厨艺,可好了……

说出了口,她才反应过来。

一刹像是丢了魂。

阿荼的厨艺,真的很好,缱梦不来的日子,从外头送入月楼的,总是只有那么寥寥几样寒酸的食材,阿荼的一双妙手,轻而易举便能拾掇出许多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不输往日送来的宫廷御制。

而如菜肴这般的生活小事,还有许多许多。

也因此,无论多难,无论因课业受了怎样的惩罚,有阿荼在身边,她都不觉得有多苦。

若没有阿荼,或许,她根本活不到及笄。

泪滴下,心上的痛好似挖心摧肝,绵延不绝。

相曜递上一方帕巾,和他的僧袍一样,是月白色。

温声:“施主若实在思念,可在佛前供一盏长明灯。

一为祈福怀念,二为指引亡灵。”

“待此间事了,施主可与僧众同行,前往昭煌寺。”

昭煌寺为天下百寺之首,佛家圣地,对于亡者而言,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每年自五湖四海前往昭煌寺的人,不拘因何缘由,总是数不胜数。

阿琼抬眸,眼睫濡湿:“在世之人思念逝者时,都会如此吗?”

“此乃佛家习俗,信佛之人,多会如此。”

阿琼听见,像是有一根支柱拼拼凑凑,短暂将破碎的心撑起,让她又可在这个世上,多捱一捱。

忽想到什么,手上绞紧了帕子。

“圣僧两番救命之恩,阿琼已然无以为报,若又随你们同行,是否……”

是否太劳烦,也,

太贪心了些。

相曜莞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于吾等出家之人,乃无量修行,施主不必挂碍。”

他的话语超然、豁达……可阿琼心里却止不住地想,并非世上哪个行善之人都如他,佛门之人也并非都会自屠刀下解救素昧平生者,以泛泛善行报答此等恩情,又如何,算得了数。

况且,旁人……

谁知那个旁人,是否,就是刑场之外义愤填膺者之一。

阿琼没有宣之于口。

她只是,只是万分想前往佛家圣地为阿荼供上一盏长明灯,也万分想……

随他同行。

阿琼捏紧了袖中的景天坠。

再……再说,若只有她一人,怕是无论如何,也到不了千里之外的昭煌寺。

点头,应下。

道谢后听得他口中的无妨二字,心上不由自主地,生了暖意。

.

被带着返回院中时,阿荼才知,从大殿后门出去,自内院往西,便可直通她现居的那座小院。

她今晨只看到了大门,不曾留意东面小些的侧门,才径直入了街市,遇到那许多拜佛的信众。

给指路的师父道了谢,阿琼抬步,过了二道门,眼前忽然出现一人。

阿琼手颤了下,被她捏住。

行了一礼:“比丘尼法师。”

比丘尼双手垂在身侧,目光沉沉盯着她,面上一派肃然。

“皇甫琼。”

这三个字一出,阿琼没由来心底一沉。

比丘尼声线较平常女子粗些,话语间有股巾帼不让须眉的豪气。

而此时,这股气势,化作千斤之石,重重压下。

“旁人不知施主是何人,贫尼却再清楚不过,皇甫氏表面享天下盛誉,背地里却净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你这般的,贫尼活了一把年纪,见得多了。”

“蛊惑帝王不成,又来扰佛门清静,皇甫氏都被尽数砍了头,你这个自小养在外头的,倒是忠心的很。”

“佛子慈悲为怀,贫尼可不是,奉劝施主好自为之,最好寻个由头自行离去,若等着驱赶,便不会如此善了了。”

阿琼听着,手指越捏越紧,直到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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